“大家議一議吧。”江旭京的果斷撤軍讓大家都有些摸不着頭腦,現在這麼一算,慶田、鐵嶺、定嶺,所謂的鎮北七鎮裡已經有一小半落到了雲州大軍手裡。而直到現在,雲州大軍各種損失加起來,傷亡還不滿三千人,絕大部分還是不嚴重的傷者,至少表面看起來,雲州大軍是佔盡優勢的。但江旭京幾乎從雙方接戰後第三天就得開始下決心全軍撤離守備地區,集結起來,這該是怎麼樣的勇氣和決斷呢?雖然在情報陸續傳來之後,葉韜就已經吩咐先散會,等進一步的情報,派出了軍隊去佔領下鐵嶺、撫北鎮、金雞嶺、吉川鎮這些地方,並且命令霜狼、銀翼兩軍的斥候再前出一截,爭取能摸到鎮北軍司撤離的軍隊的尾巴,摸清他們的動向。但是,軍官們在吩咐完事情之後卻仍然聚集在慶田城守府的大堂裡,聚集在他們進行軍議的地方,陪着葉韜一起冥思苦想。
一直到了午夜十分,葉韜在和大家一起用了夜宵之後,終於吩咐再次進行軍議。中軍營本來就是考慮指揮作戰的各種需要,在必然會要爲高級軍官提供服務的情況下,又是石榴這麼個跟着戴雲錦衣玉食了很久的貼身侍從在掌握,中軍營的廚子弄出來的夜宵居然不比寧遠、綏遠那裡的那些着名酒樓差多少。而葉韜特意吩咐爲大家煮的加了牛奶和糖的咖啡,和那些目前只是在經略府家庭內部特製的巧克力口味的餅乾,更是讓大家食指大動,幾乎都忘記了現在他們是在前線了。
然而,葉韜一說開始軍議,大家還是非常快地就進入了狀態。
“葉帥,末將的意思和您一樣,江旭京應該是想要在歸原和我們進行決戰。不過……也未嘗沒有可能退守歸義,固守待援。”成遲說道。
許遙站了出來,說:“江旭京雖然這次撤兵很堅決,但要說他敢守城,這卻不怎麼相信了。雖說守城大部分情況都比野戰安全,但對於江旭京來說可不是這樣啊。”
許遙笑了笑,但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確,如果是和春南發生戰爭,發生這樣的情況十有八九對方就守城了。但江旭京是個騎將,麾下的軍隊最有戰鬥力,最讓江旭京有把握的都是騎兵部隊,作爲北方第一騎將,他不可能不明白讓騎兵下了馬去守城,放棄了所有原本的優勢會是什麼結果。他也不可能不清楚,自己手裡算的上是精銳步兵部隊屈指可數,和雲州對上,哪怕是佔據了城池的地利,到底能不能打贏還是兩說。但一旦不能打贏,守城者連想要逃跑都難。江旭京不管是出於對自己的信心,對己方軍力的正確評估還是出於考慮到有儘可能多的變化和主動權,恐怕都不會死守歸義城。但說不定江旭京卻會將歸義當作是一塊硬骨頭扔給雲州大軍,看雲州大軍的反應再決定自己進一步的行動。他手裡畢竟有很擅長拼命的道明宗護教軍可以用。雖然守城估計是不成的,但護教軍的拼命特性在巷戰裡卻可以發揮絕大的作用。和前面幾個軍鎮不同,歸義城可是實打實有相當不少老百姓居住的,恐怕就算是雲州又足夠的火油彈,也未必下得了這個狠手全部屠滅吧,至少雲州從來沒有這樣的傳統。
“如果江旭京覺得,這樣是他能夠擊敗我們的方法,他會那樣做的。”葉韜想了一下之後說道。他還記得當年雲州一役,江旭京拋下護教軍爲他斷後,自己率領本部人馬回到鎮北軍司的事情。護教軍的確這短短几年裡靠着江旭京的扶住與縱容,在鎮北軍司已經是能夠鼎足而立的支柱力量之一,但護教軍給江旭京惹出的麻煩也的確是不少。一方面,削弱護教軍或許有利於將來鎮北軍司的穩定,也有利於鎮北軍司仍然是他的鎮北軍司,而不會被道明宗變成一個軍事和宗教合二爲一,並且開始滲入日常政務的奇怪的地方。江旭京雖然當年還覺得欠了護教軍、欠了道明宗一份人情,但現在他卻又是另外一番打算了。
相比於雷音魔宗,的確,道明宗是更不討人喜歡。雷音魔宗非常低調,很少向大戶人家主動募集錢款,多數是靠着組織大家生產,幫着協調佃戶給地主家交糧交錢的數額,讓那些貧苦的小老百姓們能夠活得更好,在這個基礎上才接受教徒們的捐贈。而雷音魔宗自己的產業也不小,一方面他們逐步兼併土地,卻又沒有引起當地富戶豪族的反彈,反而以紮紮實實的開墾和種植爲基礎,拓展出了一系列糧食作物之外的東西,比如果脯,藥材之類的東西。大家普遍能看到的,反而是雷音魔宗扶危濟困的作爲,雖然他們通常給與窮困的教徒的資助非常少,但總有人來幫着尋找活計讓他們能夠自己生活下去。
道明宗有樣學樣,雖然給錢不少,但總讓人覺得少了那麼點人情味……這一來一去,道明宗就越發不被江旭京看得上了。自然,江旭京不會太注意這些細枝末節,更讓他不能忍受的則是道明宗肆無忌憚地在軍中的滲透和擴張。江旭京可沒有葉韜那種隨時能夠想出千奇百怪的招數來聚攏人心的本事。在面對鎮北軍司的道明宗,泰州方向的雷音魔宗對雲州的滲透,雲州將平衡計分卡一招端了出來,讓上上下下的官吏都心向雲州,憧憬未來,人心就齊了。雲州的政治體系越發穩固。而老百姓們相信或者不相信什麼,雲州經略府從來不干涉。但對於藉着宗教的名號坑蒙拐騙,巧取豪奪,乃至於耍賴使潑地募款,雲州卻是有一件打一件,絕不姑息。加上雲州大部分地區,更親近的是部族的薩滿教體系,而云州將一些薩滿教節慶大事操辦,弄得有些官方色彩。幾方合力之下,不管是哪個教派,對於雲州的影響都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江旭京面對的情況卻有不同,他可不方便明着查禁道明宗。畢竟,他算是欠過道明宗護教軍一個很大的人情的。現在道明宗雖然不能直接掌控鎮北軍司的軍隊,還是他江旭京說了算,但一些小事情上對大家的影響卻不容小覷。如果不能將道理解說得分明,江旭京現在還真未必能說服護教軍去死守歸義。
但葉韜和雲州的諸位軍官們可不清楚江旭京心裡的條條框框,只是從他們比較理性的推演的角度來說,用護教軍守歸義,來消耗掉雲州大軍的銳氣和兵力,然後江旭京率領鎮北軍司的精銳騎兵部隊伺機而動,隨時準備發起會戰,應該是目前江旭京最有把握的戰法了。無論如何,就單兵和小規模的部隊來說,雲州的強悍不言而喻;而就宏觀上來說,鎮北軍司的兵力優勢也不言而喻。
葉韜並沒有流露出什麼憂慮和緊張來,周圍這些將領們覺得,葉韜似乎是有些不耐煩。這種不耐煩不是針對自己人,而是針對江旭京,似乎對於江旭京居然不乖乖投降而選擇負隅頑抗這種愚蠢的行爲很是不耐……在軍議中,大家一個個表示了自己的意見,但到後來卻有些大家表決心的趨勢,甚至有想要搶奪在大會戰中擔綱重要角色的趨勢……葉韜很是鬱悶,原來雲州這幫人是真不怕打仗,就喜歡打仗,打大仗。而且,似乎這的確是軍士們普遍的意思,大家普遍都覺得這種一邊倒的順暢的推進太沒意思了。雖然葉韜覺得,就算在分兵駐守分散了一點兵力之後,雲州大軍仍然有非常大的把握可以在會戰中取勝,但葉韜顧慮的唯有傷亡……
“姐夫,這一仗得打。”在軍議散去之後,談瑋然悄悄地對葉韜說。“現在的雲州諸軍不必以前,以前大家一起合作無間是靠血緣、親族,現在可不行。雖然戴家現在在幾支軍隊裡仍然有着莫大的影響力,但畢竟不比以前。而且,姐夫,現在我們打仗打得太冷靜,太理智了。慶田本來這樣算是大戰,卻也見不到多少血……可不見血,這軍隊的血性怎麼燒起來呢?”
葉韜嘆了口氣,說道:“我真希望我能像你這麼想得開。我何嘗不知道現在這麼打仗其實不對。打仗的傷亡小,必須得是我們大家都自己知道,而且事實上也實力超過對方几倍,而不是挑着不打大仗硬仗。不過,我狠不下這個心。”
談瑋然笑着說:“姐夫,這一仗開始吧。其實未必會傷亡太大的,畢竟,我們超越對方的不僅僅是裝備和訓練而已。您得學着有這種決斷,不然,您那十五年怎麼辦?”
葉韜淡淡笑着,說:“既然要打,那就去歸義吧。不過,我可沒準備用太多人命墊出我十五年攻破西凌的計劃的心思。這一仗,好好打吧,這裡就交給你了,我領兵去歸義。”
談瑋然搖頭道:“那可不行,景雲騎可是這種大會戰裡可以出彩的要角,怎麼能少了我?至於這裡,姐夫,交給餘老將軍和索錚吧。他們在這裡比誰都牢靠。”
葉韜又想了想之後,點頭道:“那就這麼辦,明天繼續軍議,商討會戰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