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是在冷兵器爲主的時代,但現在雲州諸軍作戰已經頗有些現代戰爭的味道,至少在炮火準備方面如此。士兵們遠遠坐在地上,看着一個個大大的,圓圓的東西恍若流星從自己的頭頂上飛過,落在城牆上,爆裂出一團團火光。而縱然知道這是雲州諸軍的習慣,敵人也只能將一部分士兵擺在城牆上,要不然,要是都躲在後面了,一旦被雲州方面察覺城牆防禦虛弱,直接短兵相接撲上來,那可就真的完了。
城牆上傳來的呼號讓雲州的士兵們聽得有些毛骨悚然,但也有些興奮。敵人越是慘痛,那麼等一下取得戰功也就越容易。雲州諸軍裡不是沒有老兵,但在本就忠誠而狂熱的雲州,這些老兵並不會傳播戰爭的恐怖,而是將戰火和死亡當作是一場盛宴。
兩個重器械營全面開火沒多久,成遲就發現不對了。有一處城牆承受的火力尤其密集,而從爆發出來的火光看,一直都在變化使用的彈種。
“丁實李楊他們在做什麼呢?叫他們來見我。”成遲轉頭吩咐道。
不一會,兩人就來到了成遲身邊,而同來的竟然有葉韜。同樣察覺了異常的葉韜也想來問問,到底這麼組合用幾種彈種,有什麼說法沒有?葉韜一點都沒有質問、責怪的意思,僅僅是好奇。用有限的武器種類配比出最豐富的戰術,達成最好的效果,本來就是前線指揮官的責任。
“葉帥,成將軍,事情是這樣的……”看到瞞不過去,丁實索性將全部想法和盤托出。而聽了丁實的說法,大家不約而同地翻了翻白眼。
“確實如此?”對於雲州人造房子埋個裝些什麼的罐子的遺風,成遲倒是知道,但對於慶田有這種問題,他實在有些懷疑。
“大人,反正到時候您還是按時上步兵的。就算不確實也不損失什麼吧?”丁實小心翼翼地說。
“……嗯……不過如果確實這樣,記得你們以前不是訓練過有爆破兵嗎?那不是更靠譜一點?”成遲又問。
“是訓練過……不過後來說我們這樣是搶步兵飯碗,再說好像爆破筒什麼的也不是那麼牢靠。我們現在手裡沒人手也沒器材。另外,記得還是您曾經在全軍軍議上說的,說什麼我們重器械兵學會打炮還得打準打快太不容易了,說各司其職,能隔着五百步做的事情,不准我們靠近到一百步,能隔着一百步做的事情,就不准我們衝面前去……另外嘛……”丁實聳了聳肩。
“另外什麼?”成遲和葉韜都笑了,連忙追問道。
“我怕死……”丁實撓了撓頭,沒好氣地說:“我怕死……好了吧。”
其實光是第一個理由就已經完全足夠了,後面兩個明顯是丁實爲了活躍氣氛加出來的。成遲的確是說過那個話,不過那是蠻早以前的事情了,那是幾個兵種在爭取優先整備吵起來的時候的氣話。丁實當時絕對不在場,天曉得他怎麼把這句話聽去了。而丁實這個死樣活氣、狡猾無比的腔調,雖然未必是那種會隨時做好拼命準備的莽漢,但卻怎麼也不可能是個怕死的傢伙。
“其他城牆段的火力密度降低一些吧,把頻率降下來。彈藥總消耗我不會允許你再增加的,但是火力準備時間,我多給你四分之一個時辰。”成遲想了一想,斬釘截鐵地說,“如何?”
“成將軍,如果多給時間,多給一個時辰,其他段火力暫停,這樣才更省。只要能燒垮,就不用浪費了。要是燒不垮……降低了頻度,那麼稀鬆的火力也沒什麼大用。”李楊皺着眉頭建議道。
看了看葉韜,之後,成遲轉回過頭來,說:“好,那就這麼辦。你們去繼續吧。”
“傳令,把點心發下去,大家繼續坐着看戲。”成遲又接着吩咐道。反正多弄一個時辰,士兵們有時間消化那點點心了……
這下子,敵我雙方都看出來,雲州方面是準備用重器械營直接摧垮城牆再說了。但慶田守將自己也一頭霧水,壓根不知道爲什麼是這段城牆,這段城牆到底有什麼問題。但不能讓對方達成目的,這他還是知道的,他不斷命令士兵們將土石堆上去,封住已經出現的豁口,將那些火撲滅……
隨着時間推移,慶田守將固然是因爲雲州莫名其妙的戰術,讓自己因爲滅火修補城牆就損傷了好多人,可更緊張的卻是丁實和李楊。現在雖然沒有了軍令狀這個東西,但要是一點效果沒有,他們兩個這個面子可就完蛋了。
預定一個時辰的炮火準備時間過去了……城牆雖然斑駁處處,剝落了好幾層後來糊上去的石灰,但堅韌依然。
加出來的那個時辰也快過去了。看起來整段城牆都快被烤熱了,但好像還是沒出什麼問題。“丁兄弟……我們命令其他段的裝彈吧……這個……”李楊有些沮喪地說。
“彆着急……還有時間……”丁實還在嘴硬,但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推移,他也不是那麼有把握。
就在這個時候,一枚火星彈三型在城牆上炸開,卻直接掀掉了一大塊城牆,轟然落在地上,直接露出了裡面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見過天日的巨木。……沒有點燃,但……好像是燒融了。
“快,加強火力,兩側城牆段的把座標校準了,給我開火。”稍稍一愣之後李楊立刻反應了過來,果斷地下令。
這不僅僅是一段城牆的問題,隨着加強了火力,那個原本就極爲駭人的豁口越來越大,而封裝在裡面的巨木被點燃,被燒蝕,然後迅速被炸裂。這一切讓慶田守軍心膽俱裂……他們何曾想到,高大笨重的慶田的城牆,居然就這樣被破開了。不斷剝落的土石塊就像是慶田守軍崩塌的信心。
“讓李楊丁實全線火力急襲兩輪,命令,全軍準備突擊。”成遲撫掌大笑,旋即果斷地下達了軍令。隨着密集的傳令鼓點、軍號、令旗,只是在短短几分鐘之內,成遲的命令就轉換成了全軍非常一致而積極的行動。士兵們像是翻涌着的巨浪,撲向慶田。尤其是已經被轟破的這部分城牆,由於城牆破開,守軍心膽俱裂,小徐親自帶着人沒費什麼力氣就攻入城內,然後迅速向城門殺去,不到半個時辰就裡應外合地打開了城門。雖然守軍勉強退入街市進行了一番抵抗,但云州這邊的打法太暴力了,一邊搜殺圍剿一邊高呼納降,碰到圍攏在一個個據點裡負隅頑抗的,直接就扔火油彈燒。很有些現代戰爭里美軍欺負伊拉克的味道,至少,在這個時代,超越對手許許多多的裝備和戰術思想,以及保存戰士生命安全第一的做派都很像。
毫無懸念地,慶田就這樣瓜熟蒂落地掉入雲州的手裡。而云州方面付出的傷亡,僅有一千人出頭一些,陣亡者僅僅只有二百九十七人。對於攻克慶田這樣的城池來說,這種傷亡小得難以置信。尤其是以往經歷過和西凌來回拉鋸戰,磨掉無數人命的雲州老軍人,更是激動得上躥下跳。
這一戰,繳械投降的慶田守軍多達一萬一千人。幸好這還沒有超出第一期物資準備裡兩萬俘虜的口糧配額。雖然這是好消息,但索錚的反應顯然不怎麼好,他很快就回信讓大家在能抓能不抓的情況下,不抓;或者等到第二期物資送到,更有餘裕養活俘虜的時候再處理;或者,索性進一步減少俘虜的口糧配額……索錚只是發發牢騷,沒想到現在大家對這個後勤將軍卻是異常信服,很快就按照各自的性子和喜好來理解了索錚的建議……而索錚的名頭也由此越發地大了。別人殺人還得動手,他動動嘴皮子就行。自然索錚並不很介意這種惡名。不過,還好雲州的軍紀一向是不錯的,絕大部分人都覺得減少口糧配額是個好主意。因爲戰俘是重要的戰利品統計數據……那是和考績掛鉤的。
而這一戰中,居功至偉的丁實、李楊和他們統帶的那兩個重器械營,也算得上是風光無限。丁實事先的分析研究,和對於相關知識的廣泛瞭解,更是成爲大家心中新的典範。丁實本來就不是什麼老實的人,面對大家的熱情讚揚,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他比較開心的是,現在雲州那些軍官們都說:“你們真聰明,內地人都是這樣的嗎?”或者說“兄弟,你有一套,以前看低你了”之類的話,原來的東平軍官和雲州本地軍官的關係大大融洽了起來……
丁實面對各種各樣的頌揚和嘉獎,也不能一直擡着頭目中無人吧。他也謙虛了一下,不過他的謙虛在其他人看起來更像是一種驕矜,他說的是:“不不……你們這麼誇獎我,我會不好意思的。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嗎。……殺人,你們是專業的;放火,我們是專業的。我也就會這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