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韜爲談瑋蒔準備的禮物裡,最爲珍貴的莫過於那本由薩米爾家族贈送給他的工匠中間,那位原來某小國的首席畫師保存下來的細密畫冊。在被捕、被裝上大車、被裝上船的所有的時刻,這位畫師都死死抱着這卷用幾層最頂級的亞麻布和絲綢層層包裹的畫冊,以至於除了這本畫冊,他所有的其他東西都被奪走或者丟失了。而當他最終被送到原先只存在於傳聞中的東方,踏上了宜城港那鐘聲繚繞,有着整潔而井然有序的石砌的港口,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而後,他們這些有專長的工匠們都在薩米爾家族的翻譯的幫助下,在葉氏工坊的幾位很友好也很好奇的技工的幫助下,落實了衣食住行各個方面的事情。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是,有家人一起的工匠們都被按照家庭來分配了宿舍,絕大部分孤身一人的工匠們則兩人一間地分享寬敞整潔的宿舍。而葉氏工坊顯然對於接待來自遠方的客人很有經驗,不但爲他們準備了充足的食物,甚至還事先問了每個工匠他們所屬的國度或者信仰有什麼飲食的禁忌……而後,他們這些集中住在一個宿舍區的工匠們,被分配到葉氏工坊的各個部門,一邊熟悉各種工作一邊學習語言,在這一階段,他們的工作將充分展示他們每個人的能力高低,而後,他們中間的有些人將繼續從事工坊的工作,而有些人將能夠進入到一個專門的廠區,進行中東地區的各種技術的本土化移植。
畫師原來覺得自己的繪畫技藝比起那些鐵匠、金匠、寶石匠來說對於新主人實在是沒什麼用,唯一讓他感覺到欣慰的是,至少不會比那幾個製作木乃伊的埃及僧侶更沒用。沒想到地是,他在印染廠房工作了不到一天就被一位五十來歲的老技工發現,將他送到了宜城的葉氏工坊現在處於半閒置狀態的圖案設計部門。圖案設計部門的負責人卡珊德拉現在還在雲州,擔任葉氏工坊剛剛建立起來的平面設計部門的負責人。宜城這裡也沒有什麼新圖案設計的工作,主要是在整理各類圖樣,爲將來整體轉型成爲專門地平面設計部門做準備。而在那寬敞明亮的廠房裡,在那一個個櫃子,一個個紙夾和文件櫃裡,畫師感覺目眩神迷。更讓他感覺到不可思議的是,他被告知葉氏工坊的圖案設計部門裡有好幾個非中土人士在工作,甚至於負責人是一個希臘裔的年輕女性。
機會總是出現在有準備的人面前。七海商社這個時候要求趕製一批專門的水手製服,來給虎牙艦首艦的船員們換上,讓他們可以耀武揚威。而制服裡,有一塊紀念性地正方形汗巾,需要有一個切合七海商社主題的圖案。關鍵就是圖案,雖然齊老爺子很奢侈地表示要全部用昂貴的夾纈工藝來製作這批汗巾,但夾纈工藝現在在葉氏工坊的印染部門,也只是一個很流程化很簡單的事情而已。
在圖案設計部門裡。只要有想法,任何人都可以做方案。在整個廠房裡,一張張手感絕佳地大開面(大概相當於a3)的繪圖用紙(120克銅板紙)和炭畫棒,粉彩棒之類的東西誰都可以取用。所有有資格進入圖案設計部門的人也就被默認是有資格參與討論、參與設計,隨意取用這些工具。
一路上鬱結了太多地情緒。看到了各種奇異的景象的畫師難以抑制創作的激情,一下子製作了六種圖案,分別從七海塔、港口、船以及水手、海洋、熱帶這些主題描繪了他想象中的水手生活,或者是七海商社的宏偉藍圖。而最終。齊鎮濤採納了以七海塔爲主題的設計。對於這個畫師有些好奇的戴秋妍,則親自到圖案設計部門來看望了畫師。
戴秋妍可能不是這個時空最全面地畫家,但卻有着最好的藝術創作條件,當她在翻譯的幫助下艱難地瞭解到細密畫師的作品、工作方式和他們的終極嚮往之後,她慷慨地表示,可以讓畫師在圖案設計部門的工作之外,建立自己的畫室,只要他肯帶幾個學生就行。當戴秋妍取來自己以前繪製的一些作品。請畫師品評地時候,畫師才意識到,這個自己以後地主人的妻子,居然也是一位有着卓越技藝地畫師。而這種被重視、被信任、被當作一個同行來平等對待的感覺,終於讓畫師下定了決心,將自己一路保護着的那捲畫冊獻給自己的主人。
戴秋妍自然不會想到,她只是憑着自己喜愛繪畫藝術的秉性做的微不足道的事情,居然贏得了一位有着卓越技藝的畫師的忠誠。甚至使得多年以後。當隨着戰火和經濟的衰退,細密畫技藝在中東地區沒落之後。在東平卻幾乎完整保留了關於細密畫的全套技術,其中有諸多作品,有許許多多各個階段的學生的習作和作品,有不同人的學習筆記,終於將一門繁複到讓人咋舌的藝術保存了下來。可是,那捲畫冊的確是讓她大吃一驚的。
按照比較時髦的說法,那是一本插圖本的史詩《檀吉麗喀》,記敘的是一個草原上的公主率領部族子民征戰四方,建立國家的故事。而知道談瑋蒔從當年第一屆行軍棋公開賽起,就一直對於草原、對於這樣的形象極爲憧憬的戴秋妍,自然毫不遲疑地決定將這本畫冊贈送給談瑋蒔。
小心翼翼地捧着畫冊,對照着謄寫在小冊子上的譯文看着畫冊,談瑋蒔卻還是有些提不起精神。那些完全由金箔貼在羊皮紙上形成的詩句和有着華麗的色彩的畫頁讓她沉醉,卻沒有沉醉到能忘記最近一段時間的鬱悶的程度。而現在的問題在於,她的鬱悶還沒辦法對別人說。
葉韜回到丹陽已經一天半了,而談瑋蒔還沒機會見到葉韜,或者哪怕是談瑋馨。葉韜和談瑋馨幾乎回來之後還沒坐定就被談曉培召見,而在現在的情況下,召見的內容裡必然是要包括繡公主殿下和陛下的矛盾的。談曉培知道,有些事情,談瑋蒔只會告訴姐姐,也只會聽姐姐的。是啊,談瑋蒔,這個當年的超級調皮的小姑娘,現在也已經十八歲了。她的那些朋友,那些可以被她捉弄,可以和她一起玩的朋友們,現在絕大部分都已經成婚,有了孩子。有時候,她甚至成爲了孩子王,帶着王國的下一代紈絝子弟們玩,繡苑漸漸有成爲託兒所的趨勢……可這不是她想要的。
戴秋妍十分奇怪地看着平時心情總是很好的談瑋蒔,問道:“怎麼了呀?不喜歡嗎?”
“喜歡啊……”談瑋蒔有氣無力地說:“不過最近實在是開心不起來嘛。父王好過分!他急着要把我嫁掉。那些人選,一個比一個差勁啊。”
“……你自己有喜歡的人嗎?”戴秋妍問道。
瞪着戴秋妍好久之後,談瑋蒔終於以幾乎不能察覺的幅度點了點頭。
“那你幹什麼不對陛下說呢?陛下不是答應過,讓你嫁你喜歡的人嗎?這種情況下,你喜歡的那個人,怎麼不自己站出來呢?這也太沒男子氣概了。”戴秋妍的語氣,已經是非常明顯的指責了。
“……他……他不知道。”談瑋蒔的嘆息聲讓戴秋妍滿頭滿腦都是問號。是誰?是誰能夠讓繡公主殿下單相思?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不知道……那你爲什麼不對陛下說呢?既然是你喜歡的人,那陛下應該會爲你安排的呀。”戴秋妍脫口而出。隨即她想到了一個可能,那就是一旦談瑋蒔說出來,恐怕就更加不可能了。或許是年齡相差太大,或許是身份地位太過於懸殊,或許是有婦之夫?……又或許……是某種戴秋妍只是略有一點耳聞的被稱爲“百合之戀”的古怪形式?
“唉……”談瑋蒔抱着自己的閨中密友,戴秋妍思考的時候那微微側着腦袋,十分專注的神情實在是太可愛了。“你別猜了。說出來對大家都不好。還是乖乖頂着吧。看父王要多久能想通了不管我。”
戴秋妍極爲體貼地拍了拍談瑋蒔的背,說:“好吧,你到時候想說的時候,記得第一個告訴我哦。……第二個也可以。應該先告訴馨兒姐姐,馨兒姐姐能幫你解決的吧。”戴秋妍說得很是自信,在她小小的心目中,恐怕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葉韜或者談瑋馨能夠解決的。
是的。的確是談瑋馨能夠解決,並且已經在幫着解決的。談瑋蒔將腦袋埋在戴秋妍的胸口。對於自己這位最好的朋友,她不知道此刻到底是應該表示對她的關切的謝意,還是應該表示某種歉意。但她卻知道,最終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的……假如無所不能的姐姐的計劃真的有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