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萬軍隊隨行,葉韜這個總督的說服力顯然要比之前溯風鎮上的所有人預料得都要大。當得知總督府下大大小小的官吏中居然有不少都是各個世家的子弟,當地的富戶們心裡更有些忐忑。然而,單則英卻很快打消了大家的顧慮。他的解釋很簡單,尤其因爲葉韜是將來的駙馬,而且看起來將來必定是宰輔之才,所以現在他必然更重視官聲,決不會採取斷然措施來強行修鑿運河。
從一個方面來說,單則英說得沒錯。雖然手裡掌握着一萬軍隊,假如地方發生了變亂,用來彈壓那是足夠了的。可葉韜,對於是不是使用手裡的暴力機器,和如何去使用,自有心裡的一番想法。在葉韜看來,談曉培將一萬軍隊,尤其是那三千禁軍調撥給他,最大的原因不是爲了讓他去使用,而是讓禁軍在和血麒軍的新兵訓練的同步進行中進行比較、補充,隱隱有讓葉韜來幫忙解決現在禁軍的戰鬥力和精神面貌遠不如血麒軍的尷尬局面。
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葉韜畢竟是成長在自由民主的環境裡的穿越者,對於國家暴力機器的理解和使用還有着諸多的顧忌。而他,哪怕面對的是這樣一大批大地主的聯合,也絲毫興不起打土豪分田產的興趣,畢竟,說到底,除了個別幾個人之外,其他人只不過是想要保護自己的私有財產而已。
既然情況發展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葉韜也就索性不着急了。他一邊調整着總督府各級管理的辦公流程,定下了每三天進行一次各部門負責人的聯席會議的協調製度,派出了調查組,對於運河總督府所能管轄的範圍進行更詳細的調查。這一次的調查,一方面繼續落實運河河道地勘察,一方面深入民間。瞭解各地的物產、百姓生活水平、消費水平等等要素。另一方面,葉韜從各地的治所調來了所有的土地交易記錄和土地所有權記錄。從開始透露出來的口風看,葉韜似乎在清查所有沒有集中在大地主手裡的土地,和那些無主的土地。
葉韜按部就班卻又有些奇怪的舉動讓聚集在溯風鎮地地主們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們原本以爲,一旦總督大人正式開始工作,那對於掌握着大批土地的他們,如果不是積極拉攏,那就是要拿出雷霆手段來壓制了。而單則英則在傳出的一點點消息裡。嗅到了一絲不好的氣息。莫非,葉韜有意不按照石秀的方案來修鑿運河嗎?
宜城和丹陽的兩座鐘樓,尤其是丹陽的那座可以換殼的鐘樓地落成和投入使用已經讓葉韜成爲當之無愧的東平工程第一人,如果葉韜下了決心,恐怕沒有任何工程能夠難住他。如果不使用石秀的運河方案,爲了避讓被單則英和其他地主們掌握着的用來當作籌碼的土地而改道,基本上也就是放棄了最容易修建運河地路線,雖然工程成本會有所上升。但從節約下來的土地置換成本上撈回來,也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單則英有些緊張,如果葉韜真的這麼做了,那他前期在想方設法獲得石秀的運河方案上、在購置大量土地上、在交通那些居心各不相同地大地主們的過程中的花費可就全打了水漂。運河一旦建成,以葉韜在運河事務上的發言權和在東平不斷提升的影響力。不但他乘機撈一筆的心思要落空,將來更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阻撓。
單則英越想越不對,終於耐不住性子,備齊禮物登門拜訪了。
“單先生。禮物請收回。”單則英沒想到的是,雖然葉韜很爽快地同意見他,但禮物卻怎麼也送不出去。別說禮物,就算遞給門房地紅包也塞不過去。
“這是小人的一番心意,總督大人爲運河之事勞心勞力,造福鄉梓,我也只能聊表敬意。”單則英的話說得冠冕堂皇。
“心領了。但禮物我是不收的。”葉韜淡淡地回絕,“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沒地方堆這些玩意。要說技巧有趣,現在全天下也沒一個地方能比得上我的工坊。我可不會爲了收禮而收禮。”
葉韜這不鹹不淡的態度倒是頗有幾分威勢,和單則英先前以爲,葉韜只是擅長工程,加上有諸多世家子弟幫襯還有公主爲他撐腰才能坐穩總督位置的想法很有些出入。
“既然如此,那在下只得從命了。”單則英拱了拱手,有些無奈地說。
“單先生,有什麼事情就說吧。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必遮遮掩掩的了。”葉韜略側着頭。審視着單則英,說:“你是爲了手裡那麼多地產來地吧。”
單則英見葉韜直截了當。也就索性放開了,他深深一躬,說道:“大人明鑑。”
葉韜笑了笑。在怎麼和單則英接洽地問題上,總督府內已經討論過幾次,大家並沒有能形成統一的意見。石秀主張將單則英拿下問罪。石秀雖然是個比較典型地技術型官員,但他身邊的一個書吏倒是很有幾分刀筆功夫,擬出的文書將單則英的罪責條條款款列了出來,光是“囤積土地”“聚衆鬧事”“挾制民意”“對抗官府”等等罪名,往大里說可能就要讓單則英和他的家族徹底消失。
石秀哪怕支持對單則英問罪,可也被自己的書吏弄出來的罪名嚇到了。而總督府中,雖然也有不少像石秀一樣出身平民的官員支持對單則英問罪,但更多更關鍵位置上的仍然是世家子弟,甚至是談家、卓家的相對比較疏遠的親戚。在這些人看來,利用比別人更快一點的消息,來想方設法爲自己的家族謀一些利益很正常,只是單則英做得有些過分而已。卓家的一位旁系年輕子弟提出找大家族的代表去壓制單則英,讓他自願平價出讓手裡的土地,這個建議卻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
但葉韜的想法卻又不同。拋開朝廷權威和這個時代的特點來說,單則英實際上是個有眼光但在行動上不夠謹慎的投機商。如果他悄悄囤積土地,不去和其他地主們扎堆串聯在一起,甚至在總督府開展工作的時候給於一些表面上的幫助,搞好關係,說不定他現在的情況就不會那麼被動了。於是,葉韜覺得,將事情挑明瞭是個簡單明瞭的,不錯的方法。
“你看看這些,”葉韜將石秀的書吏寫成的文書的副本拋在單則英面前。單則英狐疑地拿起文書掃了幾眼就開始冒冷汗。作爲河道總督,現在葉韜是有權力決定單則英的問題的性質的。如果葉韜真的以這樣的罪名將單氏一族都處理了,以葉韜現在的關係,雖然會被言官彈劾,但如果葉韜的確是對單則英的所作所爲惱怒至極,真要問罪,單則英卻也沒有辦法。
單則英緊張地說:“大人,小人只是一時……一時求利心切。斷然沒有想要挾制民意,對抗官府的意思。”他沒有了先前的從容,緊張地不停擦着腦門上的冷汗。在這個仍然寒冷的季節,能夠出汗出成這樣子也着實不容易。
葉韜適時地說:“你是求利心切?還是想要對抗官府。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今日,我已經下令,在運河總督府所屬區域,暫停所有土地交易的登記造冊。私下交易的土地如有糾紛,官府概不負責。至於你手裡的地,你如實將購置的價格報上來。我加一成半利潤給你,全部收下。除去你做這麼大一件事情的一些開支,好歹給你留了賺頭,雖然你未必能滿意。但也算是有個交代吧。你覺得如何?”
單則英沒有說話,他原先考慮的,從土地的一進一出之中,獲利三成左右纔是正常的。他私底下打聽過運河總督府原來準備的土地購買上,對不同類型的土地、田產的不同價格。他買下的那大片土地中間,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是低於那個價格買下的。他自然是不能甘心。可是,葉韜拿那份罪名極爲可怕的狀子壓了他一下,倒是讓他沒什麼脾氣。東平重商,但對於投機行爲的打擊不可謂不狠,葉韜這樣處置,從程序上和道理上都能站住腳。
葉韜看單則英不表態,又笑了笑,說:“你大可不必緊張。不管你是不是賣給運河總督府,拿你問罪倒是不至於。運河未必要從你的地頭走。石秀大人的方案雖然優越,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備案。我從其他地方選址開鑿就是了。”
單則英鬥爭了半天,咬了咬牙說道:“大人不知道我單家的苦處,這購買土地的錢,可是單家幾十年全部的積蓄了。還借了一些外債。一成五的利潤,我恐怕沒辦法交代。”
葉韜樂了,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爲自己家族的利益據理力爭,不顧全家入獄乃至抄斬的威脅,這個決心可是不好下的。葉韜反問道:“你居然借債去收購土地?你就那麼有把握能掙錢?”
單則英決然道:“我相信是這樣。”單家原本還真的只是一個以收攏土地爲發展基礎的家族,但是這些年來,似乎土地越來越不值錢了。尤其是由於東平這些年來糧食的來源逐漸多樣化,從春南購入糧食的渠道越來越通暢,以土地來維持家族發展越來越困難。單則英不太瞭解怎麼做生意,但要修建運河的消息卻讓他想出了這個或許十分魯莽,但他確信能掙錢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