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目標和另一個目標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葉韜帶着戴秋妍一起來到了丹陽的鐘樓。按照現代施工的說法,現在丹陽的鐘樓大概算是結構封頂。但略具雛形的觀景平臺和平臺下面那個層高有限的大廳卻已經吸引了不少人來遊覽。一覽衆山小的滋味是大家都喜愛的,而俯瞰整個城市,看着川流的人羣和車馬在腳下的街道里遊動,那又是另一種感覺。
在這些陸續到來的人裡,最讓現在的工程主管關海山不滿的就是國主和王后夫婦的到來。禁軍和侍衛的大隊人馬一到,整個工地立刻停工,整整耽誤了一天的工程進度。而在那之後,關海山就很少同意達官貴人們的參觀遊覽的請求了。
達官貴人們的濃重的遊興,一部分要歸結於鐘樓裡安裝的提升裝置讓大家不用辛苦地爬上近三百尺的高度。
以配重盤、人力絞盤爲核心的提升裝置,雖然由於技術所限,這種電梯的代用品表現出來的性能和可靠性實在是很讓人不滿意,但至少是一種比較權宜的解決方案吧。
但葉韜和戴秋妍的到來,關海山是非常歡迎的。戴秋妍這個文靜可愛的小女孩,向來就讓他們這些名義上葉勞耿的弟子實際上在葉韜身上學到的東西更多的師兄弟們很是喜歡。而自從戴秋妍的繪畫才能被逐漸發掘出來之後,關海山和這個未來“弟妹”之間的關係更緊密了。關海山主持修建的一系列建築和園林,戴秋妍幾乎都去寫過生,留下了不少素描稿。而戴秋妍根據葉韜繪製的草圖、設計圖和結構圖來繪製想象圖的能力,更是讓關海山這個空間想象力並不很好的傢伙少了好多麻煩。
在頂層的觀景平臺上,在工地上工作地幾個葉氏工坊的學工爲“少奶奶”架起了屏風,隔出一小片的安靜的,不會被強烈的風襲擾的空間。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不代表今天的主流風向的氣流從各種角度包抄過來,但卻不會讓戴秋妍地嬌嫩的臉蛋暴露在呼呼吹颳着的風中。
“你看,那裡就是王宮。從這裡看,王宮實在是不算大啊。但王宮裡的那些殿堂建築的確是很有趣的。”葉韜指點着,給第一次登上鐘樓頂端的戴秋妍介紹着。
“窺伺王宮……這個不是僭越嗎?”戴秋妍有些緊張,她緊緊攥着葉韜的衣襟,小聲地說:“讓別人聽到就不好了。”
葉韜不滿地說:“怕什麼。你我都進王宮看過玩過,只不過換個角度而已嘛。”
在葉韜身邊。各種各樣奇奇怪怪地言論聽得太多了,戴秋妍微微一笑也沒太放在心上。不過,她卻沒有再拒絕眺望遠處的王宮。說實在的,王宮的那種紅牆黃瓦的風格,一直是很吸引戴秋妍地。
更吸引戴秋妍的,則是圍繞着鐘樓的整個丹陽新城區。新城區裡,開鑿出一個人工湖,成爲整個新區的最中心。整個新城區就圍繞着人工湖。漸次展開。最內圈地都是那些大世家的宅邸,雖然現在絕大部分仍然在建設中,還沒形成規模,尤其是剛剛移栽的樹木看起來還不那麼茂密,恐怕要到明年春夏的時候纔能有比較好的形態。但圍繞着人工湖。一圈華美的亭臺樓閣已經有了雛形。
再外圈,則是小型的庭院。這些庭院之中,有一部分是那些商家和富戶,還有些中層的官員們買下地皮後興建地。他們量力而行地在這片空間裡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卻也不盡然。戴越閣戴大老闆就和葉氏工坊合資,又向德勤會計行借貸了很大一筆錢,吃下了相當大地一片土地,由葉韜和葉氏工坊擔綱設計,由戴越閣和手下的施工隊負責施工建造了一系列各種類型的小型的院子。這些小型的庭院裡,有的是形式比較傳統,但在細節上做了很多改進的庭院。有地則是忽略了傳統庭院地社會倫理功用,僅僅重視舒適性和實用性的庭院也有不少。這些沒有正規地前廳中廳這些形式的小庭院,現在卻被不少人關注着。而那些有着比較正規的傳統建築形式的庭院,絕大部分都被那些中低層官員們預定了。
在更外圈,則是不同形式的公共建築。在新城區的北側,主要是一些衙門建築,再過一陣,就會有一些機構陸續搬遷進來。而這些機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兩軍查閱府。新區南側。則是各種店鋪。這些店鋪在交通和物流方面都經過詳細的設計,比如運貨的便道就設計在店鋪建築後面。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影響中心大道上的人流。現在,已經有一些店鋪開始進駐,有些生意已經開始蓬勃發展了起來。
新區的東西兩側,都是和原先的城區相對緊密地連接在一起,讓整個新城區呈現出一種獨特形態:這並不是一個城中之城,而是丹陽這個衆所矚目的城市裡一個獨特的迷人的區域。
作爲葉韜的未婚妻,戴秋妍不止一次地在地面觀賞這個新城區,甚至不止一次地進入那些尋常人一生都沒有機會進入的大家族的庭院中心,甚至是祠堂。但是,的確,在地面觀賞這些建築,觀賞這些庭院和園林,觀賞這些街道和在空中俯瞰整片地面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在空中看這整個新城區,讓人有着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即使對於戴秋妍這樣沒有什麼野心,沒有什麼太多欲望的小女孩來說,也是目眩神迷的。
雖然很想好好陪着戴秋妍寫生,但只要身處工地,葉韜就不可避免地有許多的事情要解決。尤其是今天他本來就是來解決問題的。
丹陽的鐘樓也進入了一個關鍵的階段。由於葉韜和關海山調整了鐘樓的施工方案,現在鐘樓的外部裝飾和雕塑工作纔開了個頭,但內部設施的安裝卻進入了最後階段。如果順利地話,在十天內就要進行鍾室的安裝,在十五天內就要進行鳴鐘的吊裝,在吊裝完成的第二天就要進行第一次的試報時。在建築施工方面,縱然是現在這個時代極爲少見的金屬框架的磚石混合建築。也已經難不倒葉韜的大師兄關海山了,但在鐘樓各種設施地安裝上,對於精密機械並不精通的關海山還是要仰仗葉韜。今天,葉韜就是來解決用於吊裝鳴鐘的滑輪組的設計和安裝問題。
滑輪組的安裝是很有講究的。用於吊裝鳴鐘的滑輪組,不但要能夠通過數量衆多的滑輪和聯動地繩索來負擔鳴鐘的重量,更要能讓吊裝的整個過程平順安全,還要能準確將鳴鐘送到預定安裝位置。和宜城的鐘樓不同,丹陽的鐘樓採用地並不是一座大鐘。由於丹陽鐘樓的內部空間相對宜城鐘樓更充足。結構也更穩定成熟,鐘樓採用了兩組四座體型略小一些的鐘。這四座加起來重量超過兩千斤的鐘,鳴響地時候能夠錯綜出參差有序的韻律,雖然鐘聲可能不足以覆蓋整個丹陽,但這種更雅緻溫文的鐘聲卻更適合丹陽這個特別的城市。
然而,四座鐘的吊裝相比於一座大鐘,卻更復雜一些。從捆紮那四座鐘的方式開始,到如何用滑輪來平衡重量。減輕鍾在吊裝中的晃動,從而減少事故風險……一大堆的事情讓葉韜實在沒可能在戴秋妍身邊待很久。
看到畫架已經架了起來,工坊地學工甚至爲戴秋妍展開了畫具,削好了炭精條,準備好了可能會用到的用於洗筆和調色的水桶。戴秋妍柔聲謝了站在一邊的學工,輕輕推了推葉韜,說:“葉哥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的。”
葉韜歉意地點了點頭。溫柔地捏了捏戴秋妍的手,就跟着已經站在一邊有些不耐煩了的關海山的副手走了。
在葉韜、關海山和一衆助手們捧着紙夾,繪製着草圖,計算着各種相關數據地時候,在工地邊上地一個茶棚裡,兩個看起來像是普通民夫的傢伙在輕聲交談着。
一個看起來有四十多歲地黝黑的漢子說:“葉韜來了。那邊的車子就是他的。首領吩咐過,什麼時候動手了嗎?”
另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平靜地說:“老馮你彆着急。首領在等機會。”
“這葉韜着實可惡,如果不是他和血麒軍。我們焉能有這次的敗績。”被稱作老馮的傢伙惡狠狠地說。
年輕人沒有搭話。這葉韜在戰場上斬將殺敵的本事算不得高強,無論哪個國家,能勝過他的都一抓一把,這只是葉韜讓人忌憚的諸多能力中最沒威脅性的一項。
在西凌敗績之後,西凌朝廷研究了血麒軍,研究了開始爲人所知的幾個東平將領,忽然發現,起到關鍵作用的血麒軍將領。幾乎都和一個叫弈戰樓的地方有關。而弈戰樓則是葉韜的產業。弈戰樓的作用絕不僅僅在於玩樂,它實際上起到了磨練東平年輕一代的戰略戰術思考的作用。而當這樣的思考和血麒軍、兩軍查閱府的奇特的機制相結合,讓人驚異的化學作用就產生了。年輕人並不覺得上面下令刺殺葉韜就算能成功了就能有什麼用。既然西凌有人明白了弈戰樓的作用,那東平這個實際得利者,自然也會意識到這一點,哪怕葉韜不在了,這個機制恐怕也會維持下去,可能只是不如葉韜在的時候能將活動搞得那樣精彩紛呈罷了。
年輕人囑咐道:“你且細細打探這鐘樓的進度。我看大家都在商討鍾室和鳴鐘,是快要完工了嗎?”
老馮長嘆一口氣。他化身民夫在工地上幹了好久了,幾乎從鐘樓一開始興建,他就在了。當時的任務並不是要刺殺葉韜或者任何其他人,而是打探鐘樓的構造,學習建築技術。哪怕在葉韜所來自的那個時代,建築物的絕對高度也隱隱有國力競爭的味道,更何況是現在?一個標誌性建築物對於一個國家的形象提升是非常顯著的。
老馮屬於那種有武功又懂一點技術的高級探子,可哪怕他憑着那些營造方面的底子,在這些日子裡努力表現,已經成爲了工頭級別的管理人員,但對於整個鐘樓的建造技術,他仍然心裡沒底。他沉默了一下,又嘆了口氣,說:“這葉韜,真的是天才啊。這鐘樓實在是有不凡之處。”
年輕人從鼻翼裡擠出一絲鄙夷。在他看來,老馮這種懂技術的細作,就是不太可靠。技術人員之間的相互吸引,對技術極致的追求讓這樣的細作有着極大隱患。
“你只管將情況打探清楚。”年輕人打斷了老馮的遐想,說:“葉韜雖然重要,但怎麼着也只不過是第二目標。丹陽這裡的佈置正在加緊,你千萬別爲了打探葉韜的事情露了馬腳。”
老馮點了點頭,說:“我省得。再說了,還有小於他們呢,在工地上的不止我一個。”
年輕人點了點頭,說:“第一號目標深居簡出,實在是麻煩。……聽說,在試報時那天,可能會來工地,如果是這樣的話,可能會在這裡動手。一旦有了確實消息,你和小於他們做好準備。”
老馮點了點頭,看了看工地上的情況。他現在負責的是頂層觀景大廳的基礎裝飾工作,也算是個極爲關鍵的崗位了。如果不是今天葉韜來指導鳴鐘吊裝和鍾室安裝的準備工作,他這個時候應該就在那二百七十尺高的大廳裡忙着呢。但現在,現在歸他管的那些工人們正窩在工地一側的宿舍裡睡覺,要不就是拿着這些日子掙下的豐厚的工錢在丹陽亂逛。
年輕人走後,老馮又喝了杯茶,就來到工地上,和那些葉氏工坊的學徒、學工們混在一起,請教各種問題。老馮在過去幾個月裡,已經在大家心目中樹立起了憨厚好學的形象,那些葉氏工坊的學徒學工和最近新提拔的一些技工中間有不少都和老馮打過交道,對於很多方面的知識,也並不藏私,只是葉氏工坊在建築和其他方面的技術實在是太複雜了,老馮壓根就沒學到多少。
看着學徒和學工們興奮地談着被他們視作天才的葉韜和即將進行的整個鐘樓建設中極爲重要的環節。老馮友好而好奇地不時插話問着,沒有什麼戒心的葉氏工坊的學徒和學工們很快就透露出了不少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