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孫曉凡有些怔怔地在想着些什麼,夏賓不敢發什麼聲音,只能靜靜地等着。好在孫曉凡並不是那種喜歡發愣的人,很快就理清了自己的思緒,他問道:“看來,這一次只好放棄在宴席上刺殺了,哪怕是我,也沒把握到時候能夠從外場殺進內場……那裡可是大堆大堆很有些棘手的軍人呢。不過,你可是要在雲州常駐了,靠着你現在和戴家搭上的線,你要是準備在寧遠開一家綢緞行,不會很麻煩吧?”
夏賓連連點頭,純以一個商人的直覺判斷道:“雲州的各種律令條文,都是非常有利於商人的。其實不僅是商人,只要是願意賣力氣,有本事的人,在雲州都不會沒飯吃。這可比在春南在東平都做得更好。要是我和戴家的那個管事說一聲,託個人情,別說我還是很有些錢可以開起綢緞行,不管是雲州的那些部族,還是雲州本地的各種人,都保定這個綢緞行生意不會差……就算我本錢不夠或者想要多留錢週轉,都可以向那個雲州發展基金貸一小筆款子出來呢。而且,據說開春之後,商貿局、農牧局這些衙門都要招人,據說有不少商人或者是大商號裡的學、掌櫃、等級比較高的夥計,都想試着能夠進商貿局謀個差事,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直接招募商人來做官,來負責商務上的事情。”
夏賓提到的這些情況,恰恰是來雲州不久的孫曉凡一直沒什麼興趣去注意的。他饒有興味地問道:“商貿局直接招募商人做官?那不是明着給人以權謀私的機會嗎?”
夏賓不以爲然地搖搖頭。他甚至都沒意識到在談論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甚至都暫時忘記了對孫曉凡的畏懼,他很有把握地說:“可沒有那麼簡單,招募的那些職位,職權都會有明確的公示,先前製造局招募小吏的時候就是那麼幹的。而且一旦真的被招募上了,舒服普華永道會計行排查財產情況,以後每年都要年檢,一旦發現有以權謀私的情況,或者有無法解釋的什麼事情,雲州這裡可是毫不姑息的。連那些和戴家關係不錯的老地頭蛇,都有些人栽了跟頭呢。而且,要論做生意,還有什麼生意能夠比跟着昭華公主殿下做生意更有利益更來勁呢?那些商號裡的資深夥計什麼的,可能是要謀個出身,但真的那些想往裡面湊的大商號的掌櫃、世族的當家人,還不是衝着能夠從公主殿下那裡學到些什麼,能夠在公主殿下面前混個臉熟,可以讓公主殿下在生意上給自己出出主意嗎?公主殿下的那些手段,那麼多年下來,哪一招都是點石成金的妙手啊。”
孫曉凡哼了一聲,卻也只能承認夏賓所說的確有道理。他忽然問道:“如果雲州又是弄考試那套,你可有把握?”
夏賓皺了皺眉頭,又展開,說道:“這可難說了。不過,公子挑上了我來爲神教效力,不也是看中我腦子還算是好使嗎?至少分得清厲害,算得明白什麼纔是好的……”
夏賓語氣中頗有怨意,但孫曉凡不以爲忤,反而是嘿嘿笑了笑,說:“你明白就好。我不用你去當什麼勞什子的商貿局官吏,不過我會派兩個人給你,你把自己做生意的門道教給他們,要在雲州安插人手,看起來這是個不錯的機會。”
夏賓打了個激靈,無奈地應承道:“小人一定知無不言。”
作爲一個商人,一個現在被控制的商人,夏賓自然是知道做生意的門道遠不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能說得清楚的,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哪怕是他這樣一個算得上比較成功的商人,也只不過瞭解了自己需要了解能夠了解的部分而已,而商業的普遍規律,尤其是銀錢流動中的普遍規律,更是這些年纔剛剛由談瑋馨的一系列著作爲肇始,進入到大家的視野……但夏賓在這個當口,可是絕不敢說什麼其他的話,也唯有盡力而已。要是讓孫曉凡想好了的事情辦不成,那可的確是很讓人害怕的事情呢。
縱然孫曉凡暫時放下了在婚宴上進行破壞和刺殺的念頭,卻不代表他放棄了對整個事情的關注。再也沒有比當下更好的時機去了解在這場婚禮之後所潛藏着的各種力量的結合聯盟與分崩離析,去捕捉那些酒樓茶肆內在昏沉酣醉之後纔會流露出來的不同的意見或者是不以爲然,去捕捉那些在莫名其妙的討論和爭執中脫口而出的憎惡與怨怒……然後,其中一些人或許能夠成爲他的陰謀佈局中的棋子。
對於將戴雲嫁給葉韜這件事情,有不同意見的人是非常多的,哪怕是戴家內部,對於將這個曾經一度被內定爲下一任的戴氏族長的天資絕倫、身被赫赫軍功的奇女子嫁給葉韜也是很有些齟齬。戴雲這樣的人豈是能給人做妾的?而那些雲州本地的世族則是驚異於戴家在局勢變化之後不但沒有積極地維護自己原本在雲州的根基,而是如此徹底地倒向了東平倒向了談家。兩任經略使治下,在各種調整雲州政略軍務的事務中,戴家居然一直秉公而行,一點都不照顧本地鄉老的面子,其實,不論是徐景添還是現在的葉韜,採取的各種舉措都可以說是和緩寬厚的,但既然是變動,就必然會觸及一些人的利益,而戴家的公允在這個時候到了有些人的眼裡就未免顯得有些虛僞,有些像是既得利益者的推脫和掩飾。
其實,哪怕在血麒軍內,又何嘗沒有一些不同的意見呢?只是那些曾經傾慕戴雲戴督軍的人,那些對於戴雲一介女子帶領大軍建功立業有所不滿的人所在多是,但總的來說,血麒軍卻是最瞭解最體諒戴雲的。哪怕是那些曾經傾慕戴雲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世界上,能夠讓戴雲通過婚姻獲得包括幸福在內的一些什麼而不用褪去身上女武神的榮光,不用放棄對軍隊的掌握,不用委曲求全地將自己扮作是個溫柔端淑的尋常女子的,恐怕也只有從來就沒有讓大家徹底理解過的葉韜了。
正在孫曉凡行走於寧遠的大街小巷,仔細地觀察着寧遠各個酒樓茶肆裡的人羣,傾聽着各種人的高談闊論的時候,一隊騎兵在街道上呼嘯而過,引起了孫曉凡的注意。在雲州,哪怕是現在軍人密度高到了令人髮指程度的寧遠,除了真的有緊急任務的少部分軍士,也不允許任何人在街市上馳馬,一般的常規巡邏和調動,哪怕是現在坐鎮寧遠的鐵雲騎的那個營,或者是地位相當不凡的血麒軍,都只能按照規定列隊策馬緩緩行進。
發生了什麼?對這一點非常感興趣的孫曉凡結掉了酒樓裡的帳,朝着騎兵小隊消失的那個方向行去。雖然現在的寧遠頗爲熱鬧,騎兵小隊經過之後,街道上很快就恢復了行人如織、熙熙攘攘的樣子,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但在遠方的街道上,騎兵踩踏地面的低沉的聲音,仍然讓孫曉凡這樣的人能夠跟住騎兵小隊的行跡。
沒想到的是,騎兵小隊並不是如孫曉凡料想的那樣,是爲了鎮壓城內的什麼異動,而是跑出了寧遠城,隨後在寧遠城外和一支斥候騎兵小隊會合,形成了一支機動力和戰鬥力都非常強盛的隊伍,消失在了漫漫的平原上。爲了不至於引起守城士兵的警惕,孫曉凡自然不能去問到底發生了什麼,而且,他很清楚,按照雲州經略府做事的風格,對於這種容易引起百姓誤解的軍事調動,都會稍後做出解釋。
不出孫曉凡的預料,在一個時辰之後,在雲州經略衙門外的公示欄上,就貼出了寧遠城軍事調動的說明。原來是有人混在寧遠的賓客的隨從中,在一次酒宴上忽然發難意圖刺殺雲州統帥部高級軍官,由於現場防備得力而沒有得手。經過緊急調查,駐紮在寧遠城的守備一營,鐵雲騎一營,和在城外駐紮的霜狼軍一營各出一部,對寧遠周圍六十里地域進行快速搜查,搜捕刺客餘部。
這些簡單的消息讓孫曉凡警惕了起來,對雲州現在的發展也好,對於葉韜和他所提拔的那些人越來越深地掌控了雲州也好,或者僅僅是對於葉韜或者談瑋馨、戴雲,以及他們身邊的那些親信,有人會有不滿那是很正常的,但是,孫曉凡還真沒料到居然現在就有人忍不住要出手了。同樣沒有想到的是,在現在的這種緊張而繁複的局面裡,雲州居然能夠不但將葉韜等人保護得嚴嚴實實,更是能夠將這種保護拓展到雲州的諸多重要人物身上,看起來,雲州經略府的實際力量,要比孫曉凡先前預料得更強大,或者,更嚴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