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急,電閃伴隨着春雷鬼火般地忽明忽暗,雷也遠遠的、悶悶的,像是從很深的地層下面拱出似地。
值班軍醫和衛生員小鄭冒雨回內場吃晚飯,門診就剩下田大院長一個人。也許是雨太大了,小辣椒到現在還沒把晚飯送來。飢腸轆轆的田文建,不得不從藥房找了把雨傘,去老班長的小吃店解決晚飯。
路面上滿是積水,走着卻很有彈姓。一陣狂風颳過,肆虐地調戲着雨傘,像是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拽着他和雨傘向上飄。
驀地,他看到大營門裡駛出輛轎車,兩柱強光透着雨簾射得他睜不開眼來。田文建連忙閃到一邊,生怕被車輪揚起的積水濺一身。
“上車!”
隨着尖銳的剎車聲,轎車停在他身邊。車門打開了,只見王政委從後座裡探出頭來。田文建一愣,連忙一屁股坐了進來,抖了抖溼漉漉的雨傘,才“嘭”的關上了車門。
“沒吃飯吧?”不等王政委開口,副駕駛上的那位就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
“沒呢。”
原來是許師長,田文建回頭看了一眼王政委,若無其事地笑道:“師長、政委,您二位不會是來找我的吧?”
許師長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問道:“幹了虧心事,心裡七上八下了?”
“瞧您這話說得,我能幹什麼虧心事?”田大院長聳了聳肩,指着小吃店的方向,嘀咕道:“既然不是來找我的,那我先去吃飯了。”
見田文建說完後就準備拉車門,王政委連忙一把拉住:“一個人吃飯都沒勁,我們也沒吃飯,一起吧。”
搞來搞去,還是衝自己來的,田文建暗自苦笑了一番,點頭笑道:“師長政委請客,我敢不去嗎?”
許師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即轉過身去,拍了下司機的肩膀,意味深長地笑道:“藍天大酒店。”
氣氛有點不對,田文建猛地反應了過來,立即從口袋裡掏出幾十塊錢,玩味地笑道:“二位領導,本院長全部身家就七十三塊人民幣整,別想打我的主意。”
“那是你的問題。”王政委在他肩上狠狠的來了一下,一臉恨之入骨的表情,咬牙切齒地說道:“給我們惹那麼大一麻煩,請頓飯都不願意,你小子的良心被狗吃了?”
儘管田大院長的確有那麼一絲愧疚,但還是死皮賴臉地笑道:“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你倒灑脫!”
許師長再次回過頭來,指着他鼻子,就聲色俱厲地說道:“千叮嚀萬囑咐,到頭來還是玩了一出聲東擊西,你對得起我們嗎?文瞎子把心窩子都掏給了你,現在誰也救不了他了,你有沒有替他想過?”
田文建並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沉思了片刻,淡淡地說道:“我外公一輩子沒生過病,六十歲的時候,幹起活來還像小夥子一樣利索。可四年前說倒就倒,白天說肚子疼,晚上就嚥氣了。
我爺爺正好相反,打我記事起他就天天吃藥。從頭到腳都是毛病,如果我媽不是赤腳醫生,那我家早被他吃藥吃破產了。他今年七十八歲,仍然健在,還是不斷的生病,不斷的吃藥。”
王政委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頓時冷笑道:“這麼說……我們不但要感謝你惹麻煩,而且還得鼓勵你繼續惹麻煩了?”
“政委,這個世界就是由麻煩組成的。解決了舊麻煩,就會冒出新麻煩。想什麼麻煩都沒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麻煩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該怎麼去解決麻煩。”
“還一套一套的!”王政委被這番高論搞得啼笑皆非,指着田文建就問道:“那你說說,我怎麼才能解決眼前這麻煩?”
“什麼麻煩?”田大院長一臉很茫然很茫然的表情,像沒事人似地問道:“政委,難道您遇上麻煩了?”
“是啊,遇上了你這麼大麻煩,你說我該怎麼解決?”
田大院長探起身來,大大咧咧的抓過艹控臺格子裡的香菸,點上深吸了一口後,感慨萬千地說道:“政委,您還真說對了,不但您感覺我是個麻煩,連我自己都感覺自己是個麻煩。做人難,踏踏實實做人更難!連人都做不成了,還真是件麻煩事。”
轎車緩緩的停了下來,窗外並不是許師長所說的藍天大酒店,而是315廠的藍天賓館。許師長推開車門,淡淡地說了句:“大麻煩放到一邊,先把肚子裡的小麻煩解決了再說。”
“下車吧,大麻煩。”許師長話音剛落,王政委就推開車門,衝身邊的田大院長笑道。
賓館不大,甚至都不在機場路邊。如果不是跟着師長政委他們過來,田文建還真不知道315廠院裡還有家賓館。令他有點吃驚的是,賓館內部裝修很豪華,堪比三星級酒店。
餐廳在二樓,在最角落的那一桌坐下後,田文建才發現透過背後的大玻璃,竟然能看到外場。幾架315廠維修的強5連帆布都沒裹,就這麼趴在暴風驟雨的停機坪上,與眼前這奢華的就餐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就三個人,一百五的標準,你看着配吧。”許師長瞄了田文建一眼,隨即推開了服務員遞來的菜單,面無表情地說道:“哦,再給我們拿瓶二鍋頭。”
“好的,請三位稍等。”
在市區酒店可能買不着二鍋頭,但機場路上所有酒店絕對會有。因爲這裡做得就是軍人的生意,如果連軍人最喜歡的酒都沒有,那這個酒店就別開了。
“門診的困難,徐副處長跟軍區空軍政治部提了提。”服務員剛離開,王政委就點了上了根香菸,低聲說道:“據我所知,他還根據你說的那些整理了份材料,不知道要提交給另外領導。
對我們來說倒也沒什麼,畢竟那些問題並不是我們想解決就能解決的,但軍區空軍後勤部,特別是衛生處的曰子就不好過。上面的壓力很大,你這個罪魁禍首又動不得,只能拿文瞎子開刀。”
“意料之中的事。”田文建冷笑一聲,淡淡地說道:“膿包個個都有,誰先捅破誰倒黴。”
“你就不想說點什麼?”
見田院長像沒事人似地,許師長就是一肚子的氣。
“轉業報告人家都打十幾回了,順理成章的事有什麼好說的。”
“你知道什麼?”
許師長怒了,指着田文建就怒不可竭地說道:“軍官轉業一般是12月份上報,第二年6月確定,10月份辦手續,有近一年的時間來跑工作。可現在上面竟然批准了文瞎子去年的那份轉業報告,也就是說他再過兩個月就得捲鋪蓋走人。什麼都沒準備,你讓人家回去喝西北風啊?”
上面也真夠狠的,竟然做得這麼絕。但話又說回來,衛生隊的問題越多,越代表着文啓鳴不稱職。如果沒有跟文啓鳴夫婦打過交道,田大院長也許會認爲這並沒有什麼不對,甚至還會拍手稱快。
王政委長嘆了一口氣後,苦笑着說道:“你小子還真是個瘟神,剛搞掉個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現在又把空D師衛生系統行政主官來了個一鍋端。還好那時把你分進了衛生隊,要是讓你進了師公務班,那我和師長這會還不得挪窩?”
張紅旗、樑貴山、文啓鳴,從衛生科到衛生隊是一個都沒拉下。想到這些,田大院長不禁暗自苦笑了起來。
“螞蟻撼不動大象!他們都是蝦兵蟹將,跟您二位能比嗎?”
田大院長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再說我又不是隻破壞沒建設,吳副師長不是幹上市委常委、軍分區司令員了嘛。嚴格意義上來說,他現在那級別比您倆還要高。至於文啓鳴就更不需要您二位艹心了,開發區衛生局常務副局長,一上任房子車子都有,比在空D師可強一百倍。”
“我說文瞎子怎麼敢跟你着後面胡鬧呢,原來後路你早就替他安排好了。”
“師長,您還真冤枉他了。”
田文建回過頭來,異常嚴肅地說道:“這消息我也是三小時前才告訴他的,人家之前所做的一切,的的確確都是爲了衛生隊,一點私心都沒有。”
王政委可不管文啓鳴有沒有私心,而是憂心忡忡地問道:“小田,你是不是又去威脅市委領導了?”
“政委,您想哪兒去了?盜亦有道,上次那事完了就完了,再窮追猛打那就壞了規矩。”田大院長捏了捏鼻子,若無其事地說道:“剛上任的開發區工委書記是我朋友,這事就是託他辦的,沒搞不正之風,更沒幹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市委市政斧的事王政委很少關注,但開發區的事他卻格外上心。畢竟機場就在開發區,主管後勤的周副師長,幾乎天天要跟他們打交道。田文建的話音剛落,王政委就不可思議地問道:“新來的任書記是你朋友?”
“是啊,而且關係還不錯。”
田大院長點了點頭,嘿嘿笑道:“您二位不是擔心吳司令員孤掌難鳴嗎?現在他倆已經搭上了。”
許師長被這番介紹搞得哭笑不得,頓時笑問道:“田文建啊田文建,我真不知道你小子還有什麼幹不成的事。”
“師長,其實我也納悶。”田文建長嘆了一口氣後,一臉無奈地說道:“我現在才發現,幫別人辦事很容易,辦自己的事卻很難,這他媽也太邪姓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