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門診前停着的那輛舊吉普車,田文建就知道虎林縣唐明鄉派出所所長朱國安接他愛人來了。在大營門前跟師軍務科韓參謀打了聲招呼後,田文建便急不可耐的跳下了車,往二十幾米外的門診跑去。
“站住……叫你呢,跑什麼跑?”
田文建剛跑進大廳,就被一個陌生的少校給叫住。而大廳裡現在是忙成了一團,軍醫、護士和衛生員們在江管理員的帶領下,從各科室搬出一張張桌椅板凳,似乎要將大廳佈置成一個會場。
肥頭大耳,紅光滿面的少校軍官走了過來,指着田文建就盛氣凌人地說道:“你耳朵有問題?沒聽見我喊你?”
莫名其妙,你誰啊?田文建微蹙眉頭,不鹹不淡地來了句:“聽到了,有事嗎?”
少校軍官上下打量了田文建一番,帶有幾分怒意地問道:“你是剛分來的衛生員?”
“是的。”田文建擡起頭一邊往三樓張望,想知道朱國安夫婦在不在上面,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道:“您又是哪位?”
“是衛生員就行。”少校軍官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指着牙科的方向,理直氣壯地命令道:“給我去牙科把裡面的椅子都搬出來,然後再去找個拖把跟大家一起搞衛生。”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雖說田文建只是個小小的列兵,但憑着在新兵連那輝煌的“事蹟”,站領導還真沒有幾個不認識他的。參軍前身份的半公開,以及剛剛結束的“敲詐勒索”行動,師領導也認識個十之八九。
田文建就納了悶了,暗想這是哪個部門跑來指手畫腳的傢伙?但考慮到“十面埋伏”和“四面楚歌”行動已結束,從今往後就是一普通人了,便淡淡地說道:“搬椅子沒問題,不過我現在還有點事,等我忙完了之後再來搬。”
見一個小小的列兵都不聽招呼,頭也不回的往樓梯跑去,少校軍官氣得是吹鬍子瞪眼就,扭頭就衝藥房吼道:“江國華,你這個管理員是怎麼當的?連個衛生員都不聽招呼,難怪張科長總批評你們衛生隊呢。”
“誰啊?誰不聽招呼了?”江國華擡起頭來,看着空蕩蕩的樓梯,一頭霧水的問道:“樑幹事,您是不是看錯了?”
“幹活!”想到衛生科張科長和站領導馬上就到,少校軍官就將田文建這事放到一邊,指着大廳裡那排歪歪扭扭的椅子,嘲笑帶諷刺地說道:“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也就文啓鳴才能把衛生隊帶成這樣。”
文啓鳴不行,你又算什麼東西?江管理員暗罵了一句,捧起椅子就氣呼呼的走了出去。
三樓只有兩個從未使用過的手術室,以及幾間空勤病房。飛行員身體是否健康,直接關係着空D師的戰鬥力。一般小病,航醫室地航醫們就能處理。如果患上大病,那就直接去軍區空軍醫院。久而久之,空勤病房與手術室一樣也成了擺設。沒有手術,沒有病人,三樓成了人跡罕至的地方。人少也好,清靜!至少田文建是這麼認爲的。
剛走上三樓,就遠遠聽到老太太和小蘭的哭泣聲。田文建輕輕推開房門,只見鄭小蘭緊抱着白秀珍,千般不捨、萬般依戀的痛哭着。而老太太則拉着朱所長的手,老淚縱橫的用虎林話說些什麼。
“田秘書,你……?”建田文建穿着一身士兵軍裝走了進來,朱國安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朱所長,接白老師回去啊?”田文建伸出了右手,若無其事地笑道。
“上午的事,秀珍都跟我說了。田秘書……你是好人。蘭子和她奶奶交給你……交給你們……我放心。”還是那身舊警服的朱國安,激動不已地說道:“秀珍帶的是畢業班,眼看就要高考了,可不敢在這裡再耽擱。等高考完了,我們再來感謝您……還要感謝部隊首長……”
男兒有淚不輕彈,見朱所長的淚水奪眶而出,田文建一陣的心酸。因爲眼前這位,纔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畢竟作爲一個小小的派出所所長,能支持愛人爲小蘭祖孫奔走呼號太不容易了!
田文建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萬千地說道:“朱所長,師長和政委都發話了,空D師不但是小蘭的家,也是你和白老師的孃家。如果今後有人敢打擊報復,或者給你和白老師小鞋穿,那你就帶着白老師來機場,師領導會爲你們夫婦做主。”
事情鬧這麼大,龍江市委市政斧、虎林縣委縣政斧必然會進行調查。白秀珍夫婦一直幫着小蘭祖孫倆的行爲,也會隨之而浮出水面。儘管朱所長在轉業前當的是陸軍,但還是重重的點了下頭,哽咽着說道:“恩,有部隊在,我什麼都不怕。”
“田秘書,老朱來之前又去了趟蘭子家,原本是想給老太太帶幾件熱天穿的衣服。”白老師從小蘭手上接過一個紅布包遞了上來,熱淚盈眶地說道:“他在老太太牀底下找到了這個,您看它對部隊有沒有用?”
紅布包裹着的是一枚鏽跡斑的鐵皮,以及一本紙質發黃的老證件。鐵皮上依稀還能看到“扶眉戰役紀念章”幾個繁體字,而那個牛皮紙做的證件封面上,赫然印有“人民功臣、無尚光榮、戒驕戒躁、功上加功”十六個繁體字。
小心翼翼的翻開封皮,除了依稀能辨認出“晉綏軍區讀力第7旅”和“鄭二柱”幾個繁體字外,不知道是被浸過水,還是因爲時間太久,所有的字跡都一片模糊。
烈軍屬!
田文建反應了過來,緊抓着朱國安的胳膊,如獲至寶地問道:“朱所長,小蘭的爺爺就是鄭二柱?”
“不清楚,不過我想應該是。”朱所長轉過身來,看着老太太凝重地說道:“那時候山裡人沒大名,老太太只知道蘭子她爺爺叫柱子,家裡排行老二。”
“那這些東西是哪來的?”如果能證實鄭二柱是小蘭她爺爺,那就意味着她們祖孫倆是烈屬。同時,龍江駐軍所做的一切就師出有名,就算官司打到中南海,所有的責任也得由龍江市委市政斧承擔。
“剛纔我問過老太太了。”朱國安長嘆了一口氣後,無奈地說道:“蘭子她爺爺是村裡的民兵,解放的前一年,在區委組織下押送軍糧去支前,出了村後就再也沒回來。這兩樣東西是解放後的第二年,一個姓高的解放軍捎回來的,老太太一直當寶似地藏着。”
白秀珍插了進來,補充道:“如果人還活着,卻到現在都沒個信。如果犧牲了,可到今天也沒收到通知書。前幾年爲了給蘭子湊學費,老太太拿着這兩樣東西找過民政局。民政局以手續不齊備情況不清楚爲由,當失蹤人員處理。”
解放戰爭打的那麼慘烈,無名英雄太多太多了。田文建長嘆了一口氣後,若有所思地問道:“朱所長,晉綏軍區讀力第7旅是什麼部隊?解放後是被整編了,還是被裁撤掉了?”
陸軍出身,而且還是政工幹部的朱所長,不假思索地回道:“晉綏軍區讀力第7旅是由呂梁軍區三個地方團組建起來的部隊,解放戰爭前幾年屬晉綏軍區第1縱隊建制,49年又整編爲一野的第一軍第三師。”
“這麼說晉綏軍區讀力第7旅也算得上是A集團軍的前身了?”田文建想了想之後,欣喜若狂地問道。
“可以這麼說吧。”朱所長微微的點了下,倍感無奈地說道:“時間過去了那麼多年,部隊整編來整編去,就算去找到A集團軍也很難證實蘭子他爺爺的烈士身份。”
一將功成萬骨枯,誰還會記得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小兵啊!田文建看着手中的紀念章和功臣證,自言自語地說道:“也許我們可以試試。”
“怎麼試?”
田文建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走出病房,掏出手機就打起了電話。
“陳總您好,我華新社小田啊……對……對對。”田文建擺了擺手,示意朱國安不要吭聲,並接着說道:“陳總,您不是A集團軍江城戰友聯誼會的理事長嗎?記得……這哪能忘啊。我記着多了了……不信……考我是吧?那好……你們的口號是‘無官無民、無貧無富、人人平等’對吧?陳總……我跟您說個事……您肯定會感興趣……”
電話整整打了半個小時,田文建才意猶未盡的收了線。正急着趕回去的朱國安,急不可耐地說道:“田秘書,我們真得走了,有關蘭子他爺爺的事您儘管問蘭子,需要我出力就直接打電話。”
“那行,我送送你們。”
朱國安夫婦再次跟老太太告了下別後,纔在田文建和蘭子的陪同下下了樓。離開部隊這麼多年,看着大廳裡擁上來的幾十位衛生隊官兵,朱國安感覺是那麼地親切。剛從隊部趕來的文隊長和楊教導員,連忙熱情的跟他打起了招呼。賀蘭和小辣椒等護士們則圍着白秀珍依依惜別。
剛送走這對可敬的夫婦,田文建就將文隊長拉到一邊,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隊長,大廳佈置成這樣,今天不做生意了?”
“做什麼生意?”文啓鳴臉色一正,鄭重其事地說道:“幾百萬體檢費是全部到賬了,可工作卻還沒幹。師領導對這件事非常重視,師衛生科張科長更是把體檢任務當成了一場攻堅戰。等會就開誓師大會,張科長親自主持,站領導列席,航醫室、幹休所衛生室人員全部參加,你可千萬不能缺席啊。”
過去的三年裡,田大記者有一大半時間都在“吃”會議。就算他不參加,都知道即將召開的這個什麼誓師大會是什麼套路。開始是領導講成績,形勢一片大好。然後講不足,永遠是個別地方有待完善。再就是講總結,這個月的、上個月的、今年的、去年的、國內的、國外的……這位好不容易講完了,旁邊又站起來一位:“同志們,我再補充兩句,希望在座的同志認真領會,深刻理解,回去以後認真落實,真抓實幹,推動工作順利開展……”
本來開門見山不繞彎子直奔主題,很快就能說清內容的講話,總喜歡穿靴戴帽、引經據典、洋洋灑灑。本來幾句簡短的話就可散會,也要弄個一二三四地強調甲乙丙丁的要求,讓人聽後雲裡霧裡。
田大記者可沒興趣參加此類內容空泛、徒具形式、照本宣科、低劣無效的會議,便毫不猶豫地拒絕道:“隊長,我又沒學過醫,就不湊這個熱鬧了。連續忙活了好幾天,是真累了,我得上去歇會。”
“不行。”文隊長一把拉着他的胳膊,神神叨叨地說道:“王政委可交待過,這個會你必須參加。”
人在機場,心卻牽掛着省裡的田文建,頓時怒不可竭地說道:“隊長,上午唱歌那事還沒完呢!我不盯着點,再過幾天就要開審判大會了!”
“開什麼審判大會?”文啓鳴沒心沒肺的問了句。
田文建的腸子都快氣斷了,指着文隊長的腦殼,就笑罵道:“包括你在內,今天去市政斧的全得被審判!開什麼審判大會……開你的審判大會!”
“你不是說沒事嗎?”文啓鳴一愣,忍不住地又問了句。
“我是說我沒事!”田文建徹底的服了,便湊到文隊長耳邊,一驚一乍地說道:“今天上午去市政斧的所有人中,你的行政職務最高吧?這件事人家不追究還好,一追究那就是譁變,是要上軍事法庭的,到時候第一挨槍子就是你!”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滿以爲田文建想溜會的文啓鳴可不吃這一套,拉着田文建一邊往大廳裡走去,就一邊哈哈大笑道:“會風就是作風,想逃會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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