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市西北的萬里崗山脈,谷深林密,是臨海省西北部優美生態環境的縮影。平均713米的海拔,雖然不高,但因山上有座千年古剎—萬福寺而名揚一方,應驗了“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的詩句,據說南宋名相趙鼎兩次被革職後都隱居在此。
正因爲有着優美的生態環境,吸引了衆多遷徙的鳥類。80年代初,飛來千餘隻鷺鳥棲落在臨水中部的溼地丘陵地帶,繁衍至今,在不到4公頃範圍內已聚集到3萬多隻,連花州市委市政斧都非常重視,正準備在此設立白鷺生態保護區。
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另一面,就是耕地的匱乏。全市1299.1平方公里的總面積中,僅有不到17萬畝耕地,素有“八山半水分半田”之稱。由此可見,土地資源對臨水而言是多麼地寶貴。
好在臨水人民具有着冒險和拼搏的臨商精神,像駱駝一樣刻苦耐勞,百折不撓,萬里行商,苦苦打拼。白天是老闆,晚上睡地板。以“捨我其誰”、“敢爲天下先”的撼人氣勢和超凡膽魄,走遍千山萬水闖市場,吃盡千辛萬苦辦企業,道盡千言萬語拉客戶,用放大鏡尋商機,用望遠鏡找市場,用顯微鏡淘營銷,解“圖破壁”,敢“吃螃蠏”,敢喝“頭啖湯”,終於成功的“殺出了一條血路”。
否則,光憑這麼點土地,很難養活全市近五十萬人,更別提什麼經濟發展了。
但不管怎麼說,走出去的畢竟是少數,也不能因爲他們出去闖蕩了,而把他們當成外地人。同時,留下來的人還需要發展,想發展又離不開土地,不管商業用地還是工業用地,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的市委市政斧,只能盯着老百姓們手裡那幾畝薄田。
將心比心,周義也有周義的難處。畢竟上面把GDP定的那麼高,他不招商引資徵地建廠,他不大力發展房地產,怎麼能完成上級交代的任務。事實上,這也是田文建讓那幾個攔路告狀的拆遷戶,去找信訪局按照程序上訪的原因。
更何況他有言在先,絕不以黨代政。不管什麼事都大包大攬,那還要政斧幹什麼?那跟自己深惡痛絕的“人治”又有什麼區別?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他對此無動於衷,坐視不理。如果信訪局、城建局等相關部門拿不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或者無法讓上訪者滿意,進而導致矛盾激化,那[***]臨水市委是要問責的。
烏紗帽捏在自己手上,田文建相信他們絕不敢等閒視之,畢竟新官上任三把火,誰也不想觸這個黴頭。
調研就是了解情況,查找問題。儘管田文建對臨水的財政狀況早有心理準備,但田文建還是被財政局提供的那一堆數據給驚呆了。一個工農業總產值近百億,財政收入二十三億的經濟大縣,不但沒有做到收支平衡,居然還有着六億七千三百多萬的赤字。
這還不包括醫院和學校的債務,一片歌舞昇平下,卻是在舉債度曰、負債經營,而且所負債務的種類之多,負擔之重,超出一般人之想象。
與之相對應的是,2002年的公費醫療財政支出爲4800萬元,2003年爲5700多萬元,增速超過20%,令人驚訝。試想,一個縣級市一年的公費醫療財政支出高達幾千萬,那全國的公費醫療財政支出無疑將是個天文數字。
而在這些驚人數字的背後,肯定小病大看,動輒住院,甚至還有“一人生病,全家買藥”“一人公費,全家揩油”等以權謀私的現象。
陰天背稻草,只會越背越重!
臨水的債務風險,實際上已經超過金融風險,成爲了威脅經濟安全與社會穩定的頭號殺手。田文建深切地明白,這樣的負債經營,是在盲目透支政斧的公信力,而解決這種透支的唯一辦法,到頭來只能是賴賬,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嚴峻的現實告訴田文建,他不能再等了,必須要有所行動。有京城裡那幫志同道合的專家教授們在,整改方案倒不是什麼問題。可改革是需要有基礎的,初來乍到的他,如果不借用外力,必然會遭到幹部們的強勢反彈。
去城東鎮調研的路上,田文建陷入了沉思,面無表情的看着車外的景色,苦思冥想有沒有既能達到目的,又不會造成政局不穩的兩全之策。
“……陳部長昨晚回來了,他想彙報下宣傳部的工作,問您什麼時候有時間?天達集團明天上午舉行奠基儀式,他們的楊董早就派人送來了請柬,希望您能賞光參加。另外,老幹部赴港旅行團的人選還是出了問題,市人民醫院的三十幾個老幹部一直鬧到了市委,非得要您給個說法……”
這未嘗不是個突破口,董秘書的彙報,讓田文建眼前一亮,立馬坐直了身體,若有所思地說道:“事業單位的老幹部也是幹部嘛,給付部長回個電話,讓他酌情考慮一下,儘可能地做到一碗水端平。”
朝夕相處了近一個月,在董炳良的心目中,眼前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市委書記還是一個謎。說他沒有工作經驗,可在老幹部工作和司法系統的歸口管理上卻是可圈可點。雖然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也避免了政令多頭,人浮於事的現狀。
從他的言行舉止中,又無法否認他是個清廉的幹部。一到下班時間,或調研回來,一號車立馬入庫,他寧可步行回青年小區,也不要小吳送他一程,更不允許小吳公車私用。甚至連省廳下來檢查工作的領導,以及省電視臺的記者都避而不見,而是讓對口部門的正職作陪。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居然犯如此低級的錯誤,非得勞民傷財的讓老幹部們去香港旅遊。這還沒去呢,就搞出了這麼多事兒。如果去了,還不知道會惹什麼麻煩。
儘管如此,董炳良還是重重的點了下頭,掏出筆記本,擱在大腿上,飛快地記錄了下來。至於宣傳部陳部長要求彙報工作,以及天達集團陳董的邀請,董炳良是不會去考慮的。
畢竟相處這麼多天了,像此類的情況不知道遇上了多少次,除了推之外就是推,沒有一次例外過。但作爲市委書記秘書,知道怎麼處理是一回事,匯不彙報則是另外一回事。
“對了……老闆,師大吳校長打過好幾次電話了,他問您什麼時候有時間,還說學生們很期待,您要是再不去,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向學生們交待了。”
本職工作都被搞得焦頭爛額,哪有時間去花州登臺授課啊?但想到這件事是古敬斌市長牽的線,不去又說不過去,田文建權衡了一番,毅然說道:“就這個週末吧,你調整下調研曰程。另外再問問他講哪方面的內容,我也好有個準備。”
田文建並不是一個喜怒哀樂掛在臉上的人,可人不能總戴着面具,沒有外人的時候,免不了真情流露。儘管董炳良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心思,但還是能看出他這半個月來,心情不是很好,總是不經意的皺起眉頭,給人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可能是壓力太大吧,也許課堂纔是他最喜歡的地方,見田文建一口答應了下來,董炳良笑了笑,一邊遞上不鏽鋼茶杯,一邊呵呵笑道:“這個吳校長倒跟我提過,他說現在有許多女學生甘願給人當二奶,學校裡談戀愛的現象也很普通,他想請您去上一堂道德與愛情方面的課,看能不能對她們有所觸動。”
包二奶是道德滑坡、社會風氣敗壞所致。追求物質上的富有已逐漸成爲時尚、成爲主流,既是社會問題也是經濟問題,別說自己這個半路出家的倫理學家,就算康德在世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田文建暗歎了一口,搖頭苦笑道:“這個吳校長,還真會出題。”
“老闆,我陪您去。”
董炳良從副駕駛上回過頭來,眉飛色舞地笑道:“事實上我早就想身臨其境的聽您授課了,網上的視頻太少,看得不過癮,可不能錯過這樣的機會。”
自己的觀點有人認同,當然是件好事,但田大書記還是擺了擺手,假作嚴肅地說道:“現在是上班時間,不談那些八小時以外的事情。對了,藍山鄉副鄉長沈雲芳同志上任了沒有?”
“上任了,一個星期前就上任了,楚部長親自送她上任的。出發前我還跟她通過電話,這會應該跟城東鎮的其他同志一起,在鎮政斧等着您。”
田文建可不想因爲自己的調研,影響到鎮黨委和鎮政斧的工作,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再給他們打個電話,讓童山崖同志和沈雲芳同志留下,其他人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是,老闆。”
董炳良剛掏出手機,還沒從電話簿裡翻出城東鎮的電話,就見一羣幹部模樣的人,跟幾個老鄉在前面一百米的地方扭打了起來。路邊還停着一輛架着大喇叭的皮卡,圍觀的羣衆站滿了馬路,幾輛貨車和一輛客車都被堵住了。
司機小吳連忙降低車速,一邊往路邊停靠,一邊說道:“田書記,您稍等一下,我下去看看。”
“一起下去吧。”
大庭廣衆之下,居然跟老百姓動起了手,田文建哪能坐視不理,轎車剛剛停穩,就猛地推開了車門,臉色鐵青的走了過去。
人太多,那幾名幹部模樣的人似乎沒注意到市委一號車就停在身後,還在那裡揪着一個小夥子的衣領,罵罵咧咧。
小跑着追上來的董炳良,看到五十鈴皮卡的後車廂上,堆滿了幾個衛星電視接收器的大鍋,頓時意識到怎麼回事兒了,連忙湊到田文建耳邊,說道:“老闆,這是廣電局的執法車,他們應該是下來收繳衛星接收器的。”
田文建哪能不認識這玩意?酒店賓館都有,市委大樓頂上也架着兩個,甚至六年前當兵時,空D師都用它來接受衛星信號,讓從不看電視的田大書記,一反常態的看起了鳳凰衛視。
“幹什麼呢?市委田書記來了,你們還不把手鬆開!”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見田大書記一臉的不快,司機小吳立馬走上前去,聲色俱厲地呵斥了起來。
廣電局的四名幹部徹底傻了,連忙鬆開了小夥子,小跑着迎了上來,忐忑不安地彙報道:“報告田書記,我們是廣電局城東站的幹部,正在清理非法安裝的衛星電視接受器。三道口村村民李林生拒不接受處理,還……還……還暴力抗法,我們正準備撥打110。”
事實上這玩意老家也裝了一個,三百塊錢不到,收的臺卻不少。相比有線電視初裝費和收視費而言,還真是物超所值。可問題是宣傳有紀律,如果個個都看境外敵對勢力的電視節目,那還了得?
更何況如果家家都裝這個,那誰還會裝有線電視?讓廣電系統的那麼多幹部職工喝西北風啊?
儘管田大書記對廣電局的做法很是不滿,但在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還真說不出什麼。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那個“暴力抗法”的小夥子,就指着廣電局的幾個幹部怒罵了起來。
董炳良連忙湊到他耳邊,低聲翻譯道:“他說衛星電視接收器可以生產,也可以賣,憑什麼就不可以看?他還說他在市裡打過工,是做裝修的,市委招待所都可以裝,卻不讓老百姓裝,這不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這小子,比喻的還挺貼切。田文建被搞得哭笑不得,禁不住的伸出右手,拍了拍他胳膊,呵呵笑道:“小夥子,廣電局的同志工作方式粗暴,我代表臨水市委市政斧給你道個歉。你說的這些的確有很道理,但一碼歸一碼,他們知法犯法是他們的事,咱們可不能。”
見田書記站在了自己這邊,廣電局的一個幹部來勁了,立即從車裡取出一份紅頭文件,異常嚴肅地說道:“李林生,你看清楚,這是省委宣傳部和省廣電局下發的文件,按照這上面的要求,我們是可以罰你的款的!”
“拿一張廢紙就來罰我的款,憑什麼呀?”
小夥子急了,指着田文建的鼻子,用一口臨水普通話,氣呼呼地說道:“田書記,聽說你是中紀委下來的大官兒,是專門抓貪官的。沒想到連你這樣的官都跟他們穿一條褲子,就會欺壓我們老百姓。
不讓我們裝這個,還不是要我們裝有線電視?城裡只要幾十塊錢,我們卻要一千三百五,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人嗎?田書記,你來的正好,這件事不給我們說清楚,那這些鍋你們誰也別想拉走。”
“是啊,是啊,以前裝電話是這樣,現在裝有線電視又這樣,難道我們農民就不是人了?”
“田書記,你要給我們做主啊,這幫王八蛋就知道收錢,這還是[***]的天下嗎?”
…………小夥子的話引起了衆人的共鳴,近百號人羣情激奮,大有不說清楚誰也別想走之勢。都是城鄉二元制給害的,就算免除了農業稅,農民還是弱勢羣體,甚至成了二等公民。
老百姓們的訴求很合理,衛星接收器收就收了,但只要初裝費能一碗水端平就行。田文建權衡了一番,毅然說道:“同志們、鄉親們,正如大家所說的那樣,有線電視初裝費的收費標準,城鄉之間的確很不公平。作爲跟大家一樣,也是從大山裡走出來的農民,我很想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證,免去高額的初裝費,至少說按照城裡的標準執行。
但我只是[***]臨水市委書記,並沒有兼任臨水市人民政斧市長,絕不能以黨代政,貿然干涉政斧部門的行政行爲;同時,臨水也不是哪個書記或市長的一言堂。黨委的事情要經過常委會,政斧的事情要經過市長辦公會,像廣電局局長的任免,還需要經過市人大的審議。”
說了半天等於什麼都沒說,這不是和稀泥嗎?老百姓們不樂意了,頓時搔動了起來。
這時候,田文建話鋒一轉,接着說道:“大傢伙肯定認爲我是在打太極拳,是在推卸責任,但凡事都得有個過程,都得走個程序。如果什麼事都由我一個人說了算,那跟古時候的縣太爺又有什麼區別?”
“田書記,別拐彎抹角的了,你給我們句準話,這個有線電視初裝費到底降還是不降?”
“是啊,淨說那些沒用的幹嘛?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呢。”
田大書記擺了擺手,一邊環視着衆人,一邊笑容滿面地說道:“降還是不降,不在於我,而在於你們。市長熱線大家都知道吧?12345,很好記的。市長熱線解決不了問題,那就去找你們鎮的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他們會向市委市政斧反應你們的訴求。
如果這還不行,那你們就來找我,在這裡我鄭重表個態,市委的大門永遠爲你們敞開着。董秘書可以給你們我的手機號碼,但只能在上班時間打。”
在外面闖蕩過多年的李林生可沒那麼好糊弄,田文建剛剛說完,就一臉不屑地說道:“那要到猴年馬月啊!再說衛星電視接收器被你們給收走了,問題又得不到解決,讓我們晚上看什麼呀?”
大事一時半會間解決不了,小事還是沒問題的,田文建轉過身去,指着皮卡上的衛星電視接收器,異常嚴肅地說道:“給你們丁局長打個電話,請他暫緩收繳衛星電視接收設備。同時,你們四位的工作方式也有很大問題,希望你們能做出深刻檢討。”
“是,田書記,我這就給丁局長彙報。”
有線電視初裝費雖然沒能得到解決,但衛星接收器總算可以暫時留下了。李林生還真是見好就收的主兒,見田大書記說道這個份上,立即笑道:“謝謝,謝謝田書記,雖然我不是什麼村幹部,但我也向您保個證,只要初裝費能和城裡人一樣,那用不着廣電局再下來收,我們就會主動的把接收器給他們送過去。”
田文建樂了,再次拍了拍他胳膊,笑容滿面地問道:“那咱們就一言爲定?”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這還能有假?”
市長熱線能解決問題?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能解決問題?對此,董炳良是深表懷疑。畢竟有線電視初裝費不是一筆小數字,真要是跟城裡一個標準,那廣電系統的幹部職工還不造反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