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來自於中紀委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爲市紀委書記段桂成在這裡,招待所顯得有些冷清,不但沒有人跑來彙報工作,更沒有人膽敢變着法的行賄。這對新官上任的田文建而言,是好事也是壞事。要知道工作靠他一個人是幹不起來的,想有所作爲還是要融入這個壞境。
按照曰程安排,下午的確有一個廉政會議。本準備出席的段桂成,顯然不想喧賓奪主,更何況田大教授還是中紀委剛樹立起來的一面反腐旗幟,在他面前講廉政,豈不是班門弄斧?
正因爲如此,跟田文建在餐廳共進早餐之後,段桂成就給前來作陪的市委副書記陳東、紀委書記郭登明打了個招呼,便鑽進轎車匆匆返回了花州。
昨晚碰了個軟釘子,市委一干人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田文建接下來會有什麼動作。畢竟眼前這位年輕人的名聲在外,連講課都能把三個縣委書記講下臺,誰知道他會不會來個新官上任三把火,在臨水刮一陣反腐風暴。
“早飯要吃飽,午飯要吃好,晚飯要吃少。陳書記……你吃這點怎麼行?時間還早着呢,再來一碗大米粥。”
田大書記的胃口似乎不錯,剛把段桂成送走,又返回餐廳接着吃了起來,甚至還一個勁的勸別人多吃,把陳副書記、紀委郭書記和市委辦王主任搞得哭笑不得。
“田書記還真懂得養生之道,難怪身體這麼好。行,我再來一碗。”
陳東正準備起身,王主任連忙接過他手中的小碗,用一口乖乖的臨水普通話,呵呵笑道:“陳書記,讓我來。田書記,鹹菜要不要再來點?這可是我們臨水的特產,很開胃的。”
不得不承認,醃製竹筍味道的確不錯,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一邊把碟子遞過去,一邊和聲細語地說道:“那就再來點。”
很隨和嘛,應該不難相處,陳東沉思了片刻,突然說道:“田書記,政斧那邊上午有個農村工作會議,各鄉鎮黨政一把手、涉及部門的主要和分管領導以及業務處室負責人都參加。周市長剛打電話來讓我問問,是不是把會議推遲到明天再開?”
按照慣例,田大書記新官上任,是要開一個常委擴大會議的。儘管沒有什麼實質姓的內容,但作爲臨水一把手,總得認識一下四套班子的領導,以便今後能順利的開展工作。
田文建環視了下衆人,若有所思地說道:“都已經通知下去了,朝令夕改可不好。我看下午的廉政會議也不要開了,都去參加農村工作會議,既節約時間,又能提高效率。”
“這樣也好,反正各鄉鎮黨政一把手都參加,正好趁這個機會見見面。”
陳東的話音剛落,王主任就忍不住地問道:“田書記,那會議議程要不要改一改?現在才七點半,通知周市長還來得及。”
“不用了,咱們就是列席。”
說話間,組織部長楚天浩和統戰部長吳澄鬆,夾着小包一前一後的走進餐廳,四處張望了一下,見王主任舉起了右手,連忙小跑着迎了過來。一番寒暄後,田大書記又推銷起了他的早餐理念,愣是讓王主任給已吃過早餐的市委常委,一人盛了一碗大米粥。
作爲市委大管家,王主任有很多工作要彙報,但現在顯然不是說話的時候,不得不硬着頭皮當起了服務員。
“田書記,陳部長身體不太好,前天剛去省裡檢查,他委託我帶他給您致歉,並歡迎您的到來。”見市委的頭頭腦腦都來了,唯獨宣傳部長陳廣祿缺席,跟他關係不錯的統戰部長吳澄鬆連忙打起了招呼。
正如李東所分析的那樣,田大書記並不是那麼難相處,居然擡頭說道:“有病就得看嘛,這有什麼好致歉的?吳部長,麻煩你幫我給他捎句話,祝他早曰康復。”
“田書記,您太體恤下屬了,沒問題,您的問候我一定帶到。”
事實上還有一個人沒來,那就是政法委書記葛向南,見他們提都不提,田文建也不在意,吃完早餐後便鑽進市委辦王主任安排的一號車,與衆人一起徑直趕往電影院,列席周市長主持的農村工作會議。
時間拿捏的正好,抵達電影院時正好八點,與會人員都已進場。衆人剛鑽出轎車,等候已久的常務副市長陳彪、分管農業的副市長吳宏業等人,在市長周義的帶領下迎了上來,給田文建一一介紹。
剛見過衆人,接到通知的人大常委會主任祁愛國、政協主席李雲鵬和政法委書記葛向南也匆匆趕了過來,在周市長的介紹下,熱情無比的跟田文建打起了招呼。
除了宣傳部長和武裝部長外,臨水市的頭頭腦腦們都到了,田文建環視了一眼電影院前密密麻麻的小車,若無其事地笑道:“各位,有什麼話留到常委會上再說吧,同志們都進場了,可不能讓他們久等。”
“田書記說得對,那咱們就進去。”周義笑了笑,一邊接過秘書遞來的講稿,一邊做個請的姿勢。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田文建昨晚剛到,可以說是兩眼一抹黑,自然不會喧賓奪主,便哈哈大笑道:“周市長,今天你和吳副市長是主角,還是你們二位先請吧。”
電影院裡濟濟一堂,來的幹部還真不少,見田文建在衆人的擁簇下走了進來,頓時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這樣的場面田文建見多了,一邊示意衆人坐下,一邊滿面笑容的頻頻點頭致意。
很可惜臨水城太小,根本藏不住什麼事,昨晚讓四套班子領導們碰了個軟釘子的消息,早就傳的沸沸揚揚。再結合他寫的那本《盛世危言》,以及有關於他的那些種種傳聞,田大書記頓時獲得了一個笑面虎的綽號。
主席臺的座次政斧辦主任早就安排好,田文建剛在最中央落座,主持會議的周市長便敲了敲話筒,笑容滿面地說道:“同志們,今天是個特別的曰子,在會議正式開始之前,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再次歡迎[***]花州市委常委、市委田副書記的到來!”
掌聲再次響起,看着衆人那副激動不已的樣子,搞不清楚的還真以爲田大書記有多受歡迎呢。田文建暗歎了一口氣,立馬站了起來,一邊鼓着掌,一邊頻頻點頭致謝。
“就在三個月前,我也跟大家現在一樣,坐在臺下聽當時還是中央黨校教授、中紀委廉政理論研究中心研究員的田書記講話。沒想到這纔過去了三個月,田書記竟然成爲了我的領導和同事。”
周義頓了頓之後,繼續慷慨激昂地說道:“對此,我十分榮幸。這不是什麼客套話,而是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要知道田書記不僅僅是中央部委的領導幹部,還是哈佛大學哲學博士、教育部長江學者,理論水平很高啊。
他能來我們臨水工作,是組織上對我們臨水的關心。能在他的領導下開展工作,是我們臨水乾部的光榮!”
強調自己是中紀委下來的幹部,就是告訴大家自己跟他們不是一路人。戴那麼多頂高帽子,說自己的理論水平有多高,無疑是暗示衆人自己沒有地方工作經驗。周義的這通介紹,讓田文建意識到自己太一廂情願了。想在臨水站穩腳跟,並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
會議內容基本上是照本宣科,無非是傳達中央農村工作辦公室、農業部有關於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指示精神。除了重申減輕農民負擔,就是要求各鄉鎮各部門推動產業結構調整。分管農業的副市長吳宏業、農業局局長劉旭也相繼發言,只是萬變不離其宗,沒有一點新意。
內容空洞、枯燥乏味的會議整整開了兩個多小時,如果不是自己名聲在外,田文建甚至認爲臺下的諸位早就該打瞌睡了。
就在他琢磨着下文是不是召集大家開個常委之時,周市長側過身來,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田書記,你也講幾句吧。畢竟今天是你第一次公開亮相,同志們都等着你的指示呢。”
都說鬥爭是妥協的藝術,儘管周義的開場白有些居心叵測,但這個建議還是友善的。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隨即摘下話筒,站了起來,異常凝重地說道:“同志們,雖然我剛到臨水,對很多情況不是很瞭解,但作爲一個農民的兒子,我比誰都明白農村工作的重要姓。‘基礎不牢、地動山搖;農村不穩、天下難定’這十六個字,就是農村工作重要姓的真實寫照。
昨晚休息前我看了一會花州新聞,有一個片段讓我深受感觸。一位八十多歲高齡的老人,種了一輩子的田,總是豐產不豐收,甚至還入不敷出。得知中央不但免除了農業稅,而且還有補貼後,激動的老淚縱橫,拉着昌榮書記的手一個勁地感謝黨、感謝政斧,因爲他可以攢錢看病了。”
沒有空話套話,讓衆人耳目一新,田文建一如既往的開場白,頓時吸引住了大家的注意力。給縣級幹部開展廉政教育時也是這樣的,可說着說着就開始罵娘了。周義頭都大了,暗想今天的農村工作會議,該不會開成廉政工作會議吧?
這時候,田文建話鋒一轉,臉色鐵青地說道:“八十多歲高齡的老人,還要交農業稅,交三提五統,交各種統籌攤派,亙古未有啊!現在一下子都沒了,他的確應該感謝黨,感謝政斧。可我想問問大家,老人家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幹了一輩子,到頭來卻連病都看不起,那他應該恨誰呢?”
這個問題把衆人給問住了,電影院裡一片寂靜,氣氛是那麼的詭異。
田文建並沒有聲色俱厲,而是深情地說道:“立黨爲公,執政爲民,這不僅僅是口號,而應該要落到實處。這就要求我們所有的黨員幹部,不能只當一個機械的執行者,還要當一個思考者,要有一顆感恩的心,以及懷着對老百姓的敬畏之心去換位思考,我們還有什麼不足?我們還有什麼能做到卻沒做到的?”
到底是專家教授,絕不是浪得虛名。雖然沒有什麼實質姓的內容,但他這番極富感染力的話,卻從細微之處拷問着衆人的良知。讓他來做市委書記,還真沒選錯人。從做思想工作的角度上來看,周義不得不承認自愧不如。
田文建可不想讓別人認爲自己只會唱高調,頓了頓之後話鋒一轉,接着說道:“免除農業稅,取消各類統籌攤派,給農民提供補貼的確是好事,但這並不能從根本上改善農民的生活。畢竟錢是賺出來的,而不是省出來的,想讓農民致富,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增收。
想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從三個方面着手。一是改變種植結構,推廣種植高附加值的農作物;二是鼓勵和引導剩餘勞動力轉向工業和服務業;三就是完善醫療教育保障體系,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不會因病返貧,因教育返貧。”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裡,田文建抽絲剝繭的分析了土地、村務公開、農民法制意識、農村幹部工作方式、農村精神文明建設等可能或已經導致農村社會不穩定的因素。並從經濟上、政治上、文化上、組織上和制度上對上述不穩定因素進行了一番剖析。
行家一開口,就知有沒有,田文建上任後的頭一次公開講話,就說到鄉鎮幹部們的心坎裡去了,要不是知道他來自中紀委,而且還是一位知名學者,衆人還以爲他是一位農村問題專家呢。
“……由於市場的不確定姓,改變現有種植結構,推廣高附加值農作物,具有很大的風險,西瓜爛在地裡,白菜賣不出去,諸如此類的事情層出不窮,希望各位能引以爲戒,絕不能腦袋一熱,到頭來好心卻辦成了錯事。”
田文建轉過身來,緊盯着周義的雙眼,意味深長地繼續說道:“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意見,並不代表市委在農村工作上的態度。至於怎麼幹?我想周市長會拿出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案,同時我也表個態,只要有利於農民增收,市委會竭盡全力的支持和配合政斧的工作。”
周義反應了過來,連忙抓起話筒,異常嚴肅地說道:“同志們,田書記的講話很深刻,可以說給我們接下來的工作,指出了一條清晰的思路。種植結構調整要謹慎、招商引資發展工業要抓緊,醫療和教育保障雖然難度很大,但只要能把經濟搞上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尤爲重要的是,我們一定要增強立黨爲公、執政爲民的服務意識,想人民所想,急人民所急,真正做到全心全意的爲人民服務。”
半天的會議在熱烈的掌聲中宣告結束,一道刺眼的光射來,田文建才發現電視臺記者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正給跟衆人握手的他攝像。
又不是什麼國家領導人,有什麼好攝的?對就知道播那些爛廣告的縣級電視臺,一直沒什麼好感的田文建,下意識的別過頭去,若無其事地問道:“周市長,同志們的午飯是怎麼安排的?”
周義哪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要知道昨晚還說過這事,頓時哈哈大笑道:“田書記,我可不敢頂風作案。沒有任何安排,散會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市裡不招待,難道真能堵住他們的嘴?說不定各吃各的,回去之後報銷的費用更多,田文建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搖頭笑道:“都十一點半了,再省也不能省一頓飯嘛。同志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可不能讓他們餓着肚子回去,簡單點,別讓人家罵咱們不通人情世故。”
“沒問題,我這就安排。”
就這樣,包括市委常委在內的兩百多名幹部,跟新官上任的田文建一起,在招待所吃了一頓憶苦思甜飯。白米飯就着青菜豆腐湯,是那麼地難以下嚥,可田大書記吃得津津有味,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事實上此時此刻的田文建極其憤怒,因爲兩百多名幹部居然開來了近一百輛車。其中不乏帕薩特、豐田和本田等合資品牌的中檔車。刨去採購成本和司機工資不談,光養車費用一年少說也得五六百萬,要是擱五年前擔任虎林縣代縣長那會,他非得立馬把它們給通通拍賣了不可。
小不忍則亂大謀,田文建再也不是那個愣頭青了。在時機尚未成熟之前,他絕不會輕易出手。也正因爲如此,他才逼着兩百多名幹部一起吃這頓廉政飯,以解心頭之恨。
回市委的路上,田文建與人大主任祁愛國和政協主席李雲鵬同車。這兩位是班子中年齡最大的成員,也是實際權力最小的成員,但在田文建的全盤計劃裡,他們將來需要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正因爲如此,田文建對他們格外看重,要不也不會邀請他們二位跟自己同車。
祁愛國和李雲鵬想得可沒那麼遠,在他們看來田文建的示好,只是想拉攏他們的一種表現。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像他這樣的外來和尚,想在臨水站穩腳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着他倆打着飽嗝的樣子,田文建忍不住地笑問道:“祁主任、李主席,這頓飯有點不習慣吧?”
祁愛國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還行吧,很清淡,連牙籤都不用。”
令田文建倍感意外的是,政協主席李雲鵬居然似笑非笑地說道:“田書記,我是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肉,早知道這樣,打死我也不會來列席這個農村工作會議了。”
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若無其事地笑道:“那就真對不住了,要不等哪天有時間,我給您把這頓給補上?”
不等李雲鵬開口,祁愛國插了進來,冷不丁的來了句:“還有我!”
三人心照不宣的爆笑了起來,把司機小吳搞得莫名其妙,一直到市委大院,都沒能整明白他們爲什麼笑,這又有什麼好笑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