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完成,拍屁股走人。
田大教授可不認爲三號首長會走上主席臺,跟自己親切握手,拍照合影。微微的鞠了一躬,便從側門離開了禮堂。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三號首長並沒有說什麼,事實上他能從百忙中抽出時間趕到這裡,就足以表明他在廉政問題上的態度。
說了那麼多尖酸刻薄的話,得罪了那麼多位高權重的官員,甚至還摔了黨校一個杯子,但田大教授卻一點都不後悔,更沒有什麼後顧之憂。因爲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只是一個傳聲筒,把首長們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說出來罷了。
更何況“宣傳有紀律,研究無界限”,那些話說到哪兒哪兒了,絕不會出黨校的門。除非那些學員真不想在官場上混了,否則打死他們也不敢嚼這個舌頭。
“田教授,田教授!”
正琢磨着像這樣的事還有沒有第二次,一個穿着中山裝的中年人追了過來,指着餐廳的方向,氣喘吁吁地說道:“田教授,都十一點了,吃完飯再走吧?”
田文建一楞,忍不住地問道:“請問您是?”
“吳賜節,科學社會主義教研部副主任,你叫我老吳就行了。”
吳副主任很隨和,一臉熱情無比的表情。貌似剛纔也把黨校教授給罵進去了吧?田大教授糊塗了,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還能受歡迎。
今天的演講不在教學計劃之內,而是臨時安排的。儘管眼前這位譭譽參半的年輕人說了那麼多,但誰也不能否認他的出發點是好的,要不也不會在最後的總結時提醒學員,黨的執政地位來之不易,絕不難因爲[***]而毀了黨的事業。
更何況他還是三號首長欽點的將,說跟三號首長沒一點關係那就真見鬼了。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見田大教授走得這麼冷清,吳賜節意識這是個燒冷竈的機會,這才小跑着追了出來。
田大教授哪知道這些,還以爲是黨校安排的呢,便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一臉歉意地笑道:“吳主任,真不好意思,下午還有事,我得先走一步了。”
“再忙也得吃飯嘛。”
吳副主任顯然不想錯過這個交好的機會,一邊掏出香菸,一邊笑容滿面地說道:“田教授,其實我也是江大畢業的,同校同學加同事,你說我能讓你餓着肚子走嗎?”
感情不是黨校安排的?田大教授意識到自己自作多情了,呵呵笑道:“原來是學長啊,失敬,失敬。不過今天真沒時間,吳主任,等哪天有空我來做東。”
煙也不抽,飯也不吃,還真是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主兒,吳副主任暗歎了一口氣,一邊陪着他往黨校外走去,一邊若無其事地笑道:“那行,反正來曰方長嘛,我送送你。”
二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但都很有默契,誰也不提剛纔那堂課的內容。見社科院沒有派車來接,黨校也沒有派車來送,堂堂的教育部長江學者、社科院研究員,居然要去擠公交車,吳副主任立即掏出手機,說什麼也的找輛車送他回去。
剛剛講完廉政,現在就搞特權,那不是送把柄給人家抓嗎?田大教授當然不會接受他的好意,連忙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扔下一句“回頭見”便猛地關上了車門。
“領導,咱們去哪兒?碰上我你算是走運了,一般這個點你根本就攔不着車。”
田大教授樂了,忍不住地笑問道:“師傅,你怎麼知道我是領導?再說真要是領導的話,我還能坐你的車?”
天子腳下的出租車司機能侃是享譽海內外的,眼前這位的哥也沒讓田大教授失望,衝後視鏡裡瞄了幾眼,眉飛色舞地笑道:“從黨校出來的不是領導是什麼?看你年紀不大,應該是廳局級幹部培訓班的吧?”
“有我這麼年輕的廳局級幹部嗎?”
“一聽口音就知道你是南方人,沒聽說過不到南海不知道沒錢,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兒小嗎?像你這樣的在地方上不多,在京城可就多了去了。就說那些部委吧,一個司幾個處,一個處長帶一個兵,隨便拉出來一個不是正處就是副處,30來歲副廳級太常見了。”
田大教授不置褒貶的點了點頭,看着車外張燈結綵的大街,若無其事地笑道:“還是師傅您有見識,去建國門,下班時間車多,開慢點兒。”
令田文建哭笑不得的是,一句善意的提醒,卻招來的哥一番冷嘲熱諷:“領導的命就是金貴啊,你放心……坐我的車安全着呢。其實說起來咱們也算得上是自己人,我也是黨員,黨齡說不準比你還長。前幾天組織上叫考試,問三個代表是什麼?我說是電錶、水錶、煤氣表。組織說不對,我說甭跟我扯淡,能把這三個表降下去,纔算是真正的三個代表,代表人民!”
話糙理不糙,比那些整天穿靴戴帽,淨知道說些空話套話的領導幹部強多了。田大教授苦笑着搖了搖頭,似笑非笑地說道:“師傅,像您這樣的人才開出租車還真是委屈了,我看你能去黨校給我們上課,就講這個三個代表。”
調侃老百姓哪有調侃當官兒的有意思?的哥來勁了,乾脆關掉收音機,搖頭晃腦地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講三個代表不時髦了,要講那也得講科學發展觀。不過話又說回來,別說不讓我去講,就算講了也是白講,都爛到根子裡去了,講到最後還不是‘學習公僕好榜樣,一吃人民二吃黨’?”
人才在民間吶!這一路上,田大教授算是長了見識,學了一大堆諸如此類的順口溜。回到家中已經十二點多,見安曉彬兩口子正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自己回來,田文建忍不住地笑問道:“討債鬼,真把我這當家了?都這麼大人了,還像孩子似地蹭飯。”
安大老闆可沒興趣跟他鬥嘴,而是急不可耐地問道:“怎麼樣?講得怎麼樣?那幫傢伙的臉是不是都綠了?”
“什麼跟什麼呀,我就一吃粉筆灰的教書匠,又不是紀檢監察部門的官員,有你說的那麼玄乎嗎?”
京城太乾燥,再加上罵了半天,田大教授口乾舌燥,給了他個白眼後,便走到飲水機邊倒水。安曉彬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立馬回過頭來,不無得意地笑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別以爲不跟我說我就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田大教授樂了,忍不住地笑問道。
“多了去了,比如某些人罵着罵着還罵上勁了,居然在國子監摔杯子。”
他知道這些田文建並不感覺奇怪,畢竟安家根深葉茂,儘管他父親和姑父趙正東隨着領導班子換屆而退居二線,但他二叔還是這一屆政斧的國務委員。田文建可不想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帶到家裡來,立即岔開了話題,笑容滿面地說道:“凌姐,我師傅明天下午就回來了,樂樂的事你別急,他老人家肯定有辦法的。”
“恩,我知道。”
肖凌微微的點了下頭,一邊示意田文建過去吃飯,一邊回頭笑道:“安子,你就別跟文建賣關子了。早點說出來也好讓他有個準備,省得將來被打個措手不及。”
“什麼事?”田文建糊塗了,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安曉彬衝餐桌邊的小娜做了個鬼臉,隨即掏出香菸,點上一根,吞雲吐霧地說道:“一直以來黨校的培訓對象,主要是地廳級以上幹部和後備幹部,按照級別,縣級幹部一般難以走入中央黨校課堂。爲了加強農村建設,上面準備對全國的縣委書記、縣長輪訓一遍。
考慮到人數太多,還計劃在滬市、井岡山和延安再設立三個幹部培訓學院,準備將‘黨姓分析’和‘作風建設’等方面的教學課程放到延安、井岡山兩個學院進行;‘世界眼光’、‘戰略思維’等課程的案例教學和情景模擬,則由滬市的浦東學院來完成。”
這個動作還真不一般大,說白了就是要搞一條幹部培訓流水線。田文建沉思了片刻,一臉疑惑地問道:“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是沒什麼關係,不過你的課講得那麼好,把你總放在京城豈不是太屈才了?剛收內部消息,大長老似乎對你的表現很滿意,決定讓你小子當空中飛人,五個地方輪着罵,罵到你精疲力盡爲止。”
田大教授被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地笑問道:“有這樣的事?”
安曉彬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道:“內務府的那位副總管想出頭還得幾年,你小子可別把雞蛋放到一個籃子裡。”
喬偉是支潛力股,相比之下,安家卻是一支實力股。安曉彬的言外之意很明白,那就是既然你準備走這條路,除了喬偉之外其實還有更好的選擇。
見田文建楞在了那裡,安曉彬繼續說道:“兄弟,咱倆相處這麼多年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能不知道?你真要是無心仕途,這四年來就不會隔三差五的往領事館跑,更不會放棄綠卡千里迢迢的跑回來。
以前不當官那是無奈,因爲沒有一個可以讓你施展的舞臺。現在學歷有了,眼界也寬了,連人都成熟了,甚至還有了一點社會影響力,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想踏踏實實的乾點事,現在就是一個機會,別再猶豫了,畢竟人可以選擇很多條路,但不能兩條路同時一起走。”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安曉彬這番話,讓田文建醍醐灌頂般的明白了過來。
是啊,放棄辛辛苦苦打拼下的一切,千里迢迢的趕回來,不就是想踏踏實實的乾點事嗎?田文建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擡起頭來,淡淡地問道:“能不能說具體點?”
“跟你說實話吧,讓你去黨校上課的建議,是軍方的王大炮他們先提出來的。也不完全是,他們原本是想讓你去青龍橋。畢竟說到底你是部隊出來的人,見你小子因爲艾滋病那檔子破事被塞進了社科院,就決定拉你一把。至於爲什麼由青龍橋變成了頤和園,那是三號首長的順水推舟。”
安曉彬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縣級幹部輪訓,表面上看來是想加強農村工作,但也是統一思想認識,鞏固中央權力的一種手段。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政令不出中南海,那接下來的工作該怎麼幹?”
田文建反應了過來,但還是搖頭說道:“就算殺雞儆猴,那也輪不着我這一介布衣呀?”
“不戰而屈人之兵纔是上上策,再說殺雞儆猴那一招又不是沒試過,包工頭都被雙規了,可並沒有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看來我是又被人給當槍使了,而且還是一杆超大口徑的機關槍。”
安曉彬笑了笑,一語雙關地說道:“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再說這個機會還不是什麼人都有的,你小子就偷着樂吧。”
田大教授擡起頭來,一邊雙手合什按摩着臉,一邊低聲說道:“說心裡話,幹這活我倒是願意,畢竟說了總比不說好。可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件得罪人的事兒,到頭來該不會卸磨殺驢吧?”
“此一時彼一時,有內務府副總管在,你還擔心這些幹嘛?”安曉彬拍了拍他胳膊,接着說道:“再說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乾淨的像只小白鼠一樣,有什麼好怕的?”
“這倒也是。”
田大教授權衡了一番,忽然發現除了得知自己即將要當空中飛人外,說了半天等於什麼都沒說,禁不住地問道:“折騰了一個上午,到現在午飯都沒吃,你就別跟我再賣關子了。”
“中紀委廉政理論研究中心研究員,享受副局級幹部待遇。除此之外,一號和二號還分別對你所講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內容,以及你這個人作了批示。大長老是‘可用’,二長老是‘離經不叛道,崇洋不媚外,犯上不作亂,自由不氾濫’。”
首長就是首長,說句話都是那麼耐人尋味。“可用”的下一句就是“不可重用”;二號首長更厲害了,一眼就看穿了田大教授的本質,二十個字的順口溜,把他這個人刻畫的入骨三分。
而中紀委廉政理論研究中心研究員這個副局級職務,絕對是神來之筆。既增強了他所講內容的殺傷力,又不折不扣地落實了一號首長那“不可重用”的意圖。
田大教授被搞得哭笑不得,一臉苦笑着說道:“這個‘可用’跟‘永不錄用’又有什麼區別?還有那個廉政理論研究中心研究員聽着也太彆扭了,民不民官不官的,我還不如呆在社科院跟馬列老頭老太太們作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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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曉彬樂了,頓時哈哈大笑道:“你以爲他是皇帝老兒啊,再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姚啓聖還永不錄用呢,康熙一上臺還不是照樣把他拉出來平臺?至於那個副局級研究員,也只是個權宜之計,等你那內務府副總管大人混出點名堂,主政一方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聽起來是有幾份道理,恩……那個什麼廉政研究中心似乎也不錯,至少說可以扯虎皮當大旗的嚇唬人。”
“那是,比咱們的老單位可強多了。”
安曉彬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深以爲然地說道:“這幾屆社長也不知道是幹什麼吃的,把咱們拼下來的金字招聘砸了不算,居然淪落到了給大學生拍畢業照的地步。”
“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們,畢竟時代變了,網絡那麼發達,除了紅牆裡發生的事,其他事根本就瞞不住。要是擱咱們招搖撞騙的那會,網上的那些爆料個個都是內參,他們已經沒有任何信息上的優勢了。”
對華新社,安曉彬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感情的,見田文建幫那些風馬牛不相及的領導辯解,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搖頭說道:“作爲國家級通訊社,怎麼着也不能與民爭利,搶照相館的生意吧?說到底還是不爭氣,影響力連南海報業集團那樣的地方媒體都不如。”
假大空的東西太多,能有什麼影響力?發出的通稿老百姓不相信,國際上不採用,光知道搞歪門邪道賺錢了。田大教授長嘆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看不下去你可以回來啊,趁你家老爺子還能喘氣兒,給他們殺個回馬槍。”
“我纔沒那麼傻呢。”
安曉彬想了想之後,不無感慨地嘆道:“想當年沿着長安街狂奔於星光下,夢想在伸手不見五指黑夜裡混水摸魚搞豔遇時,我們都相信傳媒可以改變中國。直到現在我才搞清楚了形勢,原來上面一直是在修理傳媒。所以,還是談談風月吧,這事兒不是他們的強項,他們總是把風月搞成風化。”
什麼亂七八糟的,田大教授差點笑出了眼淚,見小娜熱好了給自己留的午飯,立即站了起來,衝肖凌笑道:“凌姐,這個人皮癢了,居然想談風月,還不家法伺候?”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