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一名中小學教師,無疑會因此而在他那漂亮的履歷上留下一小小的污點。還好他執教的是大學,開學要比中小學晚一些。不僅不會影響到本職工作,甚至還有十來天的準備時間。
令蘇校長、李書記等校領導哭笑不得的是,田大教授似乎對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並不是那麼上心。報了個到、露了個臉之後,又一下子沒有了蹤影。
萬事開頭難,田文建是真忙。
至於長江學者的待遇和榮譽,別說他現在忙得焦頭爛額,根本顧不上,就算不忙也不會放在心上。這並不意味着他淡泊名利,而是對現在的他而言,這些真沒什麼吸引力。畢竟連北大清華的博士和碩士,國際上都說承認就承認,說不承認就相當於一張廢紙。這些學者教授的含金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紐約愛滋病聯盟承諾提供六十七萬美元的資助,輝瑞公司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馬金龍博士我們也見着了,他願意無償捐贈價值一百二十萬美元的大扶康。雖然不能治療愛滋病,但對兩種機會姓感染—隱球菌姓腦膜炎和食道念珠菌感染非常有效。
艾倫-戴蒙德艾滋病研究中心願意與我們合作,採用葛蘭素史克先生研製的三聯複方藥物,給600名晚期患者提供免費治療。此外世界衛生組織前總幹事,現‘我的朋友’基金會副主席喬納森先生,將於半個月後來龍江實地考察。不出意外的話,他們也會提供一些資金或藥品援助……”
高新區江天集團總部會議室濟濟一堂,總算沒有空手而歸的田文建和賀秉蘇教授,正給天南海北趕過來的志願者們介紹此行的收穫。
看着衆人興奮不已的樣子,田文建不禁暗自苦笑了起來。六百多萬美元的善款和藥品,咋一看的確很多。可這些點錢和藥品,多成千上萬的艾滋病患者而言卻是杯水車薪。儘管如此,他還是強作歡笑道:
“其中很大一部分善款,都來自於北美、歐洲、東南亞和港澳華人的捐贈。由此可見,炎黃子孫同樣具有慈善文化基因。只要我們能把善款和藥品公開透明的用到實處,我想國內的成功人士同樣會慷慨解囊的。”
他的話音剛落,從京城天壇醫院趕來的吳醫生,忍不住地問道:“田教授,您是說我們除了向海外募款之外,今後也要像紅會一樣,接受國內企業和個人的捐贈?”
不等田文建開口,剛剛環遊完世界,眼界大開的賀教授,呵呵笑道:“當然了,衆人拾柴火焰高,給多少收多少,對於善款,咱們是來者不拒。”
向社會公開募集,可不是件那麼容易的事。相關部門對此的關注程度,比非法吸儲還有之過而無不及。好在基金會註冊在香港,可以取締基金會的基本法23條也沒有獲得通過,只需要建立一條“洗錢”渠道,完全可以規避國內的法律法規。
對此,田大教授早有準備,甚至還請大洋彼岸的“專業人士”安曉彬出山,兼任香港龍江艾滋病防治基金會的財務總監,專門研究“洗錢”及“合理避稅”的相關事宜。
做慈善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些事情更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田文建立即岔開了話題,衝正翻看着受捐記錄的陳紅軍,若有所思地說道:“陳董,基金會他們一時半會是取締不了,但在國內的分支機構仍然要受相關部門監管。另外我們的藥品雖然不進入市場流通,可進口關稅和增值稅同樣不是一個小數字。在這些問題上,還需要你的大力配合啊。”
與全世界一樣,缺醫少藥是中國艾滋病治療最棘手的問題。2000年的第十三屆世界艾滋病大會在南非德班舉行。經過討價還價,世界幾大製藥公司同意對向非洲出口的抗艾藥物進行降價。但因爲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中國並沒有被納入受惠國。
對艾滋病的重視也是一個方面,總而言之,國內的艾滋病藥品市場尚未啓動。儘管國內有幾家藥廠,相繼“研製”出去羥肌苷、奈韋拉平、茚地那韋等抗艾藥品,但不是價格昂貴,就是尚未投產。
面對着國內醫藥公司那幾倍甚至幾十倍與國外的藥價,出於成本考慮,田文建只能從國外或香港採購。
讓海關、藥監、稅務和衛生部門爲名不經正傳的龍江艾滋病防治基金會,專門開闢一條綠色通道,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陳紅軍還是重重的點了下頭,凝重地說道:“好幾百萬呢,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理。你放心,我明天就去京城。”
“那我們呢,我們能做些什麼?”從京城佑安醫院傳染病科趕來陳醫師坐不住了,回頭看了看身邊的同行後,驀地站了起來。
田文建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朝對面的賀教授,呵呵笑道:“賀老,您是基金會第一任總幹事,您看着安排吧。”
出去了一圈,賀教授的精神似乎都跟着好了起來。田文建剛剛說完,便放下茶杯,眉飛色舞地說道:“各位,這次跟文建出去,跑了二十多家公益慈善組織,讓我大開了眼界,也深受感觸。國際同行們的運作模式,很值得我們借鑑。歸納下來,主要有這麼幾點:
首先是公開透明,要讓捐贈者看到每一分善款都實實在在的用到了實處;二是眼界要寬,絕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拘泥與治療和救助。與之相比,宣傳和關愛同樣重要,比如組織一些活動,舉辦一些研討會等等;再就是培訓,國內醫療不公是衆所周知的。像省一院這樣的醫療機構,一個月都收治不了幾個艾滋病患者,而我們下鄉後一天卻要接診幾十甚至幾百個病人。所以我想在基金會下,搞一個由職業醫生組成的志願醫生組織,給那些醫療資源匱乏地區的醫生提供醫療技術支持。
最後就是合作,畢竟我們的力量和資源終歸是有限的,爲了把這項事業堅持下去,我們必須與疾控部門進行合作……”
賀教授抑揚頓挫的講近半個小時,一幅巨大的藍圖展現在衆人面前。長期致力於艾滋病防控的志願者們,無不興高采烈,一個個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送上了熱烈的掌聲。
專業的事情有專業的人去幹,除了第一批正式會員之外,田文建並沒有在基金會內擔任具體職務。陳紅軍亦然,都心照不宣的退居幕後幫着運籌帷幄。
首次見面會,也是基金會成立大會,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介紹了。雖然會員還不足一百人,可幾乎囊括了國內70%的民間艾滋病防治志願者。分別擔任基金會副總幹事、高級顧問、“陽光醫生”執行幹事的高老前輩、桂老前輩和吳醫生,更是享譽海內外,其影響力絕不可小視。
一切都在按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參加完見面會後,急着回去準備教案的田文建,這纔跟衆人一一道別。
回到江大已經是下午四點,剛走進哲學系教授辦公室,就見蘇校長和李書記儼然在坐。在國外,大學校長可是比總統還要受尊重的人物,田文建不敢怠慢,連忙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給二人打招呼。
一番客套之後,聞教授終於進入了正題,一邊招呼田文建坐下,一邊興奮不已地說道:“文建,你的申請批下來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教育部長江學者,江大哲學系的特聘教授了。待遇倒沒什麼,關鍵是榮譽。爲你的事,蘇校長和李書記艹了不少心,還不感謝二位領導對你的擡愛?”
不記仇就萬事大吉了,生怕影響到自己仕途的李書記,不等田文建開口,便滿面笑容地說道:“聞老,說這些就見外了。小田年輕有爲,又爲咱們江大爭了光,推薦他參選是實至名歸,用不着感謝。”
“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呢?”
蘇校長微微的點了下頭,一邊將證書遞給田文建,一邊和聲細語地說道:“按照慣例,校裡和系裡要舉辦個慶祝儀式,也就是副廳級以上幹部和哲學系教授坐到一起吃個飯,熱鬧熱鬧。這些繁文縟節啊,別說你,連我自己都很反感,可又不能不辦?畢竟人言可畏,真要是沒個表示,什麼風言風語都會冒出來。”
領導們太熱情了,田文建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蘇校長剛剛說完,陳主任便接過話茬,眉飛色舞地笑道:“按照李書記的指示,我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六點,你這個主角可千萬不能缺席啊。”
簡單慶祝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但讓系裡掏錢就有點說不過去了。田文建可不想破這個例,也不想讓人家罵自己清高,想了想之後,若無其事地笑道:“三位領導,熱鬧熱鬧沒問題,但無論如何也得由我來買單。”
副廳級以上幹部那麼多,再加上哲學系的講師教授,還有學生會代表,滿打滿算幾十桌人呢,李書記哪能讓他花這錢?連忙搖頭說道:“不用了,不用了,系裡都已經安排好了。再說又不是光你一人當選,真要是讓你掏錢,那法學院的陳教授和工學院的王教授怎麼辦?”
事實上田文建也不想當這個冤大頭,畢竟江大太大了,那麼多領導和教授連姓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請他們來白吃白喝啊?
像這樣能把江大領導“一網打盡”的機會實屬難得,正琢磨着怎麼才能給艾滋病防治基金會造勢的田文建可不想錯過,便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三位領導,一碼歸一碼,陳教授和王教授怎麼想我不管,如果要我參加,那今晚的費用必須由我來出。”
得意門生的經濟狀況聞老爺子是瞭如指掌,一頓飯對他來說還真沒什麼。更何況“聖人張巡和食人張巡”的風波剛過,聞教授可不想田文建再被人家揪着小辮子,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地說道:“三位,我知道你們是一片好意,但文建這麼也有這麼做的道理,我看這事就這麼定了。”
蘇校長這才反應了過來,想了想之後,連連搖頭苦笑道:“老李,小田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啊,看來我們是好心辦錯事了。”
“變通”的辦法有一百種,可面對着以剛正不阿而著稱的聞老教授,李書記卻怎麼都開不了那個口,愣了好一會後,才悻悻地說道:“既然這樣,那就只能讓小田破費了。對了……小田,博士樓還有幾套房子空着。經校黨委研究決定,給你分配一套。鑰匙已經交給陳主任了,你什麼時候想搬過去都行。”
江大的房子比江大的烏紗帽一樣緊張,連聞教授到現在還住在老樓裡,田文建可不想因此而再次成爲衆矢之的,連忙婉拒道:“二位領導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的家庭情況您二位又不是不知道,還是把房子留給那些更需要的人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面對着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田文建,李書記是徹底沒輒了,禁不住地說道:“小田,你是不是對我們有什麼意見?我承認,在你的工作安排上,校黨委的確有不到的地方,可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
這個長江學者怎麼來的?田文建是心知肚明。李書記的這番話,讓他意識到問題的所在,連忙笑道:“李書記,我田文建是什麼樣的人,您大可問問聞教授,或者去問問老校長。說句心裡話,我還對給您二位帶來那麼多麻煩內疚不已呢,哪能對您二位有什麼意見?”
蘇校長樂了,頓時哈哈大笑道:“我早就說過嘛,小田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歸根結底,還是聞老教徒有方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聞老爺子很是受用,一臉洋洋得意的表情,呵呵笑道:“如果連這點艹守都沒有,我能逼着他出國進修嗎?畢竟哲學不同於其他專業,不但要有私德,還得有公德,兩者缺一不可。”
對於這個有老師之名無授業無實的導師,田文建還是很尊重的。見老爺子自賣自誇了起來,連忙跟着恭維道:“老師,您老的話我可是一句都不敢忘啊。今晚無論如何您都得上坐,而且還得多喝兩杯。”
“那是,什麼事都可以讓,但這事我是當仁不讓的。”
看着他那副喜笑顏開的樣子,衆人頓時爆笑了起來。笑完之後,蘇校長從陳主任手裡接過一疊信件,似笑非笑地說道:“小田,這些都是兄弟院校寄給你的邀請信,從今往後,你可有得忙那。”
客座教授、兼職教授,看着手中的一封封邀請信,田大教授意識到自己已正式踏入了學術江湖。身兼數職在國內是普通現象,空中飛人更是比比皆是。甚至還有一些學術權威,聘書拿了,錢收了,名字也出現在大學的教授名單上,卻從未去過所兼職的大學,更談不上給學生們授課了。
對江大田文建還是有感情的,可以說沒有江大就沒有他田文建的今天。正因爲如此,他主動承擔了三個班,古代西方哲學、近代西方哲學和倫理學三門課。教學任務本來就很繁重,哪有時間和精力去兼職啊?
正如聞教授所預料的那樣,田文建想都沒想,便毅然說道:“忙肯定會很忙,但都是在江大忙。蘇校長,對這些學校的領導我不熟,還得麻煩您幫我婉拒下他們的好意。”
蘇校長當然是求之不得,禁不住地伸出右手,拍了拍他胳膊,意味深長地說道:“老校長沒看錯你,聞老也沒看錯你,小田,好樣的!江大以有你這樣的學生爲榮。”
“校長言重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令衆人倍感意外的是,田文建似乎對晚宴的規模不太滿意。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還給他在江城的那些朋友一一致電,一反常態的邀請更多人前來赴宴。
既然成了人家的私事,除了準時出席之外,蘇校長和李書記也不好多問。再次勉勵了一番後,這才離開了哲學系。
他們前腳剛走,聞老爺子便忍不住地問道:“文建,你這是幹什麼?”琢磨着還有誰沒請到的田文建,立即湊到他耳邊,一臉壞笑着解釋了起來。
損!除了損還是損!
聞老爺子被搞得啼笑皆非,指着他鼻子就笑罵道:“江山易改,本姓難移。你就不怕人家說你標新立異,沽名釣譽?”
“您老放心,我有重量級的客人,除了老老實實掏錢之外,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聞老爺子給了他個白眼,假作生氣地問道:“這麼說連我的注意你都打上了?”
“哪兒能呢?”
田文建可不認爲老爺子真是在生氣,一邊整理着在美國準備的倫理學講義,一邊笑道:“不過您這一說倒提醒了我,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您老無論如何得幫我當好這個托兒。”
“多了沒有,三五千還是沒問題的。”聞老爺子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但這事就我一人挑頭還不行,你等着,我現在就去幫你串聯串聯。”
“老將出馬,一個頂倆!等這事辦完了,我一定要請賀教授給您老頒發一紅彤彤的證書。如果您願意的話,兼任個副總幹事也沒問題。”
聞老爺子被這番話搞得啼笑皆非,連連搖頭道:“你小子!老師我是那種沽名釣譽的人嗎?再說你們那個草臺班子,能堅持幾天還兩說呢。今天剛上任,明天就散夥,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