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站衛生隊升格爲師醫院，軍官們晉職晉銜加工資，連衛生員津貼都連帶着水漲船高，加了十五元。
這麼大喜事，幹部戰士和編外職工們是喜氣洋洋。已晉升爲副團長領導幹部的姜正寶和楊曉光，正忙着組織官兵們在大食堂幫廚，等老專家們回來後就開始聚餐。這麼重要的活動當然少不了田大院長，可電話打過去他竟然謝絕了邀請，這讓姜正寶和楊曉光等人很不是滋味。
看着軍政主官一聲不吭的樣子，肩膀上剛多了顆銀豆的江國華，連忙放下手中正撕着的豆角，小心翼翼地問道：“政委，要不打給門診打個電話，讓小於跑一趟？”
整天姐夫長，姐夫短的，她倆的關係還真不一般。楊曉光正準備開口說話，一邊幹活的韓井雲站了起來，搖頭說道：“不用了，小田不來是對的。你們想想，315廠醫院上下近兩百雙眼睛盯着他，這個時候他能不注意點影響嗎？”
想到一旦合併重組，315廠醫院職工的工資待遇，就得向機場門診看齊，姜正寶便重重的點了下頭，深以爲然地說道：“這個彎子不好轉吶！上面也真是的，竟然把這麼難做的工作交給他。”
“師裡也有師裡的難處。”
韓井雲輕嘆了一口氣，倍感無奈地苦笑道：“中央老首長給我們題的那七幅字，不但是榮譽，也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大區和軍區空軍都特別重視，甚至還把我們列爲基層醫療機構改革的試點。可他們又沒有什麼好方案，說白了就是讓我們摸着石頭過河，自己找路子，找對了是應該的，找不好就得絆倒在路上了。”
“看來把315廠醫院順順利利的合併過來，纔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啊。”
楊曉光沉思了片刻，猛地轉過身去，斬釘截鐵地命令道：“管理員，你現在就去315廠醫院，邀請他們過來跟我們一起聚餐。司務長……時間緊急，你叫上小劉，開救護車去買菜，多買點，不要捨不得錢。”
“是！”
見二人扭頭就往食堂外跑去，姜正寶連忙叫住，一邊抓起抹布忙不迭的擦手，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老楊，315廠醫院還是我倆一起去吧。”
要請客就得有誠意，讓江國華去的確不太合適，楊曉光反應了過來，立即點頭說道：“行，我們一起去。”
與此同時，田大院長正在藍天賓館四樓的體改辦臨時辦公室，跟315廠醫院杜長國院長、劉利年副院長、徐耀文副院長、藥劑科項科長以及周護士長等人開會。
“……大道理我也不說了，現在要談的是今後怎麼辦？”
田大院長環視着一聲不吭的衆人，指着會議桌上那一堆賬本，淡淡地說道：“根據總部首長和廠領導的要求，在正式合併前要搞一次審計。我們這邊要審，空D師那邊也要審，不然合併重組後就成了一筆糊塗賬。”
這個消息把衆人驚呆了，主管後勤的徐副院長和藥劑科項科長，額頭上頓時滲出了一層虛汗。看着他們那刷白刷白的臉，以及杜院長強作鎮定的表情，田大院長意識到自己的計劃成功了一半，便話鋒一轉，風輕雲淡地說道：
“在這個問題上，我的態度很明確，那就是體改辦不是清算辦，我們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精力，搞那些形式主義。就算上面非得要求審計，那也是我們自己審。”
杜院長反應了過來，與身邊的劉副院長和徐副院長對視了一眼，忍不住地問道：“田主任，廠領導們同意嗎？”
315廠醫院的管理很混亂，領導層就不用說了。連牙科、婦產科、檢驗科等科室，都繞開財務偷偷摸摸的賺外快。不想節外生枝的田大院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廠領導原則上是同意了，但合併重組的事要是再拖下去，那我還真不敢保證。”
從個人安全的角度上來講，在座的幾位領導幹部還是支持合併重組的，畢竟重組後之前的一切就劃上了個句話，從今往後就可以從頭開始。
但合併後醫院就變成了真正的軍醫院，他們這些軍工企業人員不但不會被重用，甚至連現在的職務都保不住，這又讓他們很是爲難。
想到合併重組是總部的命令，並不是自己這些人能左右的，劉副院長便一臉無奈地說道：“田主任，我們這些人年齡也快到站了，只要能把我們的養老和醫療保險解決掉，那我們完全可以急流勇退。但那些年輕的同志，您也得考慮到他們的前程啊。”
“空D師那邊提出了一份人事方案，被我給否決了。原因就是因爲他們沒考慮到職工們的利益。”
田大院長點了點頭，和聲細語地說道：“當然，他們也有他們的顧慮，不管怎麼說其出發點都是爲了醫院的將來。我這邊也草擬了個方案，請大家幫着一起合計合計，看可不可行。”
坐在一邊做記錄的曹幹事立即站了起來，給衆人分發起早已準備好的文件。
除了軍政主官之外，四位副院長315廠醫院佔兩個，中層幹部315廠醫院佔一半。尤其是那兩位副院長，田文建還要求軍方解決軍籍，以文職幹部的身份加入院黨組。
分流人員24名，全是年齡超過40歲的後勤人員。但分流之前以醫院職工的身份，納入地方勞動部門的養老保險體系，並支付2萬至4萬不等的經濟補償。
所有幹部職工的工資待遇標準也不下降，只是通過承擔在職進修費用，發放加班費、值班費，以及轉業時經濟補償的方式，變相的給機場門診現役軍官漲工資，拉平兩院人員之間的工資待遇差距。
對於那些最終會隨丈夫轉業回老家，不能在駐地辦理養老和醫療保險的軍嫂，則通過保險費現金髮放，以及幫其購買商業保險兩種方式解決。
令他們倍感欣慰的是，合併重組後全部簽訂部隊職工聘用合同，以非現役文職幹部身份參加工作，與老專家和機場門診職工一樣，配發文職幹部軍服。
非現役文職幹部也是幹部，雖然有點名不正言不順，但也算是解決了身份不平等的問題。另外工資待遇沒有降，反而還在315廠其他部門前，解決了他們一直不放心的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這樣的方案院領導們自然不會反對。
“田主任，他們那邊能答應嗎？”杜院長放下手中的文件，忍不住地問道。
“這就要看我們的表現了。”
儘管田大院長對此信心十足，但還是凝重地說道：“以前我們說起來是中國人民解放軍315廠醫院，但並不是真正的軍醫院。打鐵還得自身硬，想讓人家看得起我們，那就得嚴格紀律、提高作風、增強業務水平。軍事素質也不能放鬆，至少說要進行最起碼的隊列訓練，走出來也得像軍人。”
與其消極反對而被審計清算，還不如積極配合從頭再來，藥劑科項科長立馬錶態道：“田主任，我們藥劑科全體人員全力配合體改辦的合併重組。回去後我就開會動員，做同志們的思想工作，等天氣好了，就進行隊列訓練。”
“分流人員的思想工作我來做，保險給他們解決掉了，又給那麼多經濟補償，我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徐副院長是最怕出事的人，項科長剛剛說完，便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田大院長滿意的點了點頭，一邊舉手示意二人坐下，一邊微笑着說道：“那就拜託二位了，另外在分流人員的現金補償方面，該讓步的就讓點步，就算走也要讓他們心情愉快的走。”
這可是關係着分流人員切實利益的問題，徐副院長一愣，連忙問道：“能讓多少？”
養老保險社會統籌315廠出，買斷工齡的現金補償則由機場門診承擔，斷定空D師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小氣的田文建，毫不猶豫地說道：“對一些以前有過貢獻的老同志，補償額度可以提高到6萬。分流後願意去勞動服務公司上班的歡迎，願意自主創業的咱們支持，總而言之，要讓他們滿意。”
在醫院合併重組問題上，廠領導是拍過桌子的。趙廠長甚至宣稱，只要體改辦有需要，黨委隨時可以派工作組進駐醫院，紀委那邊更是會全力配合。
田大院長開出的條件這麼好，再不答應就有點不識擡舉了，杜院長權衡了一番，猛地站了起來，斬釘截鐵地說道：“合併工作不能再拖了，看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要不從今天開始就停業整頓。組織所有人員白天去3號機庫軍事訓練，晚上去電影院政治學習。”
“這最好不過了。”田大院長想了想之後，順水推舟地說道：“曹幹事，你跑一趟政治部和武裝部，請他們派專人協助杜院長的工作。”
“好的。”
曹幹事剛走出辦公室，田大院長便轉過身來，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徐副院長，分流工作就拜託您了。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請政治部幫忙。”
“不用了，不用了，醫院的工作還是由我們自己來做。”徐副院長可不想橫生事端，想都沒想就連連搖頭道。
剛將躊躇滿志的院領導送出門外，程幹事便忍不住地笑道：“主任，您這招敲山震虎真牛！”
事實上沒幾個普通職工反對合並重組，要知道他們在315廠是軍工企業職工，關係轉到空軍醫院後就成了部隊職工。從可靠姓和穩定姓上來看，部隊要比315廠可靠多了。畢竟上面三令五申的要求國有企業“減員增效”，就算現在不改制將來也得改，與其像其他軍工企業一樣下崗，還不如在部隊的大樹下乘涼。
阻力最大的就是這幫幹部，合併重組直接危及到他們的切身利益。也正因爲如此，田大院長才打着審計的幌子逼他們就範。先快刀斬亂麻的解決合併問題，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反正進了部隊就得接受部隊的管理，如果他們的手腳再不老實，那就別怪軍法無情。
田大院長回頭笑了笑，一邊收拾起桌面上的文件，一邊淡淡地說道：“海口我是誇下了，現在得去做領導們的思想工作。”
程幹事反應了過來，連忙從辦公桌抽屜裡找出把車鑰匙，一邊遞給田大院長，一邊呵呵笑道：“主任，祝你馬到成功。”
賓館大院裡停着的那輛桑塔納，是廠辦配給體改辦的專車。雖然舊了點，但也掛着軍車牌照，甚至還有進出外場的通行證。已習慣於走後門的田大院長，發動起轎車就抄近路，從315廠停機坪的機動車道，繞外場趕到了空D師營區。
下雨天，各單位都在營房裡務虛。沒有了往曰的忙碌，也沒有平時那飛機引擎的轟鳴。
當了幾個月的兵，師部大樓田文建還是第一次來。因爲穿着一身西服，毫無疑問師部公務員攔在了大廳裡。田大院長正準備給王政委打電話，就見蕭蔘謀長夾着帽子從二樓走了下來。
“小田，你來幹什麼？”
田文建擰着公文包迎了上去，笑嘻嘻地說道：“參謀長，我來找師長和政委。”
蕭蔘謀長擡頭看了一眼，笑道：“他們都不在，師長在模擬中心飛模擬機，政委去了B團機務大隊，估計晚上才能回來。”
“真不巧啊，我還準備找他們彙報點工作呢。”
接過田大院長遞上的香菸，蕭蔘謀長盯着香菸多看了幾眼，一邊湊到他舉起的打火機上點火，一邊打趣道：“小田，你現在的工資比我都高，怎麼煙的檔次反而下降了？”
副師級領導幹部的工資才兩千三百多，而315廠處級幹部的工資和獎金加起來達兩千六，兩者之間的確沒有可比姓。
田大院長回頭看了看周圍，隨即一臉壞笑着說道：“參謀長，您那兩千多可是實打實的工資，衣食住行都不用花錢。我呢，什麼都得花錢，又沒有灰色收入，跟您這樣的大領導能比嗎？”
“你個混小子，竟然擠兌起我來了。”蕭蔘謀長忍不住在他胸前來了一拳，指着二樓的方向，笑道：“走，去我辦公室聊會。我正好沒什麼事，平時又逮不着你人。”
辦公室很大，與315廠領導的辦公室相比，真算不上豪華。田大院長扔下公文包，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下，一邊觀察着辦公室環境，一邊微笑着說道：“參謀長，您哪天衣錦還鄉，一定要叫上我這小老鄉。說真的，我現在真有點想家。”
“你現在自由了，想回去誰還能攔着？”蕭蔘謀長“嘭”一聲甩上房門，給了他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
“醫院的事沒完，我是走不開啊。”
田文建長嘆了一口氣，一邊玩弄着辦公桌上的三代戰機模型，一邊不無感慨地說道：“另外，脫軍裝的事，到現在還沒跟家裡人說，就這樣回去他們還不把我當逃兵？”
蕭蔘謀長坐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笑道：“脫軍裝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有什麼好擔心的？”
“您說的也是。”田大院長放下手中的模型，想了想之後，擡頭說道：“參謀長，這段時間事情太多了，職工招考要等到合併重組完了才能進行，畢竟我現在得考慮方方面面的影響。”
蕭蔘謀長點了點頭，隨即湊到他耳邊，低語道：“醫院的事上面盯得很緊，你這個院長也代不了幾天了，這件事你得抓緊。”
“恩，我明白。”田大院長捏了捏鼻子，苦笑道：“其實我也盼着這一天，說心裡話，我是真累了。”
對於眼前這位小老鄉，蕭蔘謀長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看着他那副身心俱疲的樣子，搖頭苦笑道：“折騰出這麼多事，能不累嗎？”
田文建輕嘆了一口氣，一臉誠懇之至的表情，凝重地說道：“給你們惹了那麼多麻煩，回頭想想，自己都想扇自己倆耳光。現在得償所願的脫了軍裝，卻又感覺有點捨不得，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蕭蔘謀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即岔開了話題，猛不丁的冒出一句：“小田，喬老將軍昨天夜裡走了。”
空D師主官們一直關注着喬老將軍，這一點田文建是知道的。甚至還知道他們找關係託人，不遺餘力的打聽301的動向。儘管知道喬老將軍身體不行了，但這個消息還是讓他大吃了一驚，愣在那裡好一會都沒能緩過神來。
“中午的新聞裡已經播了，追悼會估計這兩天就開。師裡上午以空軍醫院的名義，發去了一條‘喬鐵山將軍永垂不朽’的電報。”
“我知道陳紅軍的電話爲什麼總打不通了。”
田文建重重的點了下頭，不無傷感地說道：“京城太遠，我級別又太低，不然我真想去送送他老人家。”
空軍醫院能僥倖過關，能獲得那麼大榮譽，能有那七幅大區和軍區空軍首長都非常重視的題詞，無一不與喬老將軍有關。蕭蔘謀長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情，便淡淡地說道：“想去就去，不要找那麼多理由。”
就算進不去，那也能在八寶山外面轉轉吧？田文建驀地站了起來，急切地問道：“參謀長，聯航客機雨天降落嗎？”
“我幫你打個電話問問飛管室。”
“那行，我現在就回去安排一下。您這邊有了消息就通知我，如果沒有航班我就坐火車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