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教授很古板,但他老伴吳老師卻很熱情。
招呼衆人圍着餐桌坐下後,就給大家張羅起早點,這讓衆人受寵若驚。韓主任剛起身準備婉拒,就被正看着衛生隊資料的賀教授狠瞪了一下,不得不尷尬不已的坐了下來。
人員倒是不少,相當於兩個鄉鎮衛生院,但人員結構卻讓賀教授不敢恭維。包括編外職工在內的八十七人,擁有臨牀醫學學士學位的僅有呂軍醫一人,而且還是五年制本科畢業。臨牀專業大專學歷的軍醫也不多,僅有十六人,其餘都是中專學歷。
有大、小兩個手術室,但卻沒一個麻醉專業人員。從事影像、檢驗、放射、實驗專業的人員更是沒一個科班出身,而是由初中學歷的志願兵經過短期培訓後上崗,其專業水平可想而之。
令賀教授啼笑皆非的是,營養專業的人員倒不少,高達十二名。牙醫的數量也很可觀,軍官和戰士加起來高達八人,完全可以開個牙科醫院。
看到這裡,賀秉蘇禁不住的皺起了眉頭。他那張陰晴不定的臉,讓衆人惴惴不安起來。姜隊長更是緊張得絞着雙手,一個勁的變換着手型。
沉寂了好一會,賀秉蘇才放下手中資料,衝衆人微微的點了下頭後轉過身來,對正襟危坐的田大院長,諷刺帶嘲笑地說道:“說得倒是冠冕堂皇,說什麼‘從未想過搞科研、出成果’。就你們這爛攤子……就算想搞,搞得出來嗎?”
在省一院給眼前這位打下手的,最次也得是七年制臨牀專業畢業。對此心知肚明的田大院長並沒有泄氣,而是似笑非笑地說道:“醫學教育要改革,根本用不着讀那麼多書。華陀讀的是幾年制?明朝李時珍讀的是幾年制?醫學教育用不着收什麼高中生、初中生,高小畢業生學三年就夠了。主要在實踐中學習提高,書讀得越多越蠢……”
田大院長的大放厥詞,讓姜隊長等人大吃了一驚,正準備開口打斷,卻發現賀教授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指着他鼻子笑罵道:“別跟我整[***]語錄,我學語錄的時候你爹還在穿開襠褲呢。”
“賀教授,這說明咱們共同語言。”
田大院長敲着餐桌,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侃侃而談道:“毛爺爺在晚年的確犯了一些錯誤,但在醫療衛生這個問題上,他老人家的思想還是放光芒的。現在反過來看,爲醫療衛生事業作出不可磨滅貢獻的不是您這樣的專家,而是我母親在內的那160萬赤腳醫生。
他老人家心裡想着老百姓吶!把身邊的醫務人員都輪流下放到農村工作一段時間,送醫送藥到老百姓家裡,其中包括他的醫生和護士長。”
田大院長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業務水平我們的確不怎麼樣,但我們的政治覺悟卻一點都不低。您不去,我們是醫院。不但要開門接診,而且還要組織醫療隊下鄉巡診。不管怎麼說……我們總比那些江湖遊醫蒙古大夫強吧?
您要是去了,那我們就是邊幹邊學的醫學院。不但能更好的爲人民羣衆服務,甚至還能帶動兄弟部隊衛生隊開展同樣的活動。
別的部隊我不敢保證,但對長山場站衛生隊、R集團軍舟橋旅衛生隊、雷達358團衛生所、東海艦隊龍江倉庫衛生室等單位,我們還是有一點影響力的。賀教授……您想想,這麼多醫療單位加入進來,那該能造福多少老百姓啊?”
田大院長還真不是在信口雌黃,畢竟像姜隊長這樣有行政職務的軍醫少之又少,如果有一個不但能提高醫療技術,還能樹立部隊形象的技術交流機會,他們是絕不會錯過的。更何況大家之前已經有過一次成功的合作。
楊教導員生怕賀教授不相信,連忙點頭確認道:“賀教授,小田說得都是真的。我們從未想過賺錢,就想通過爲駐地羣衆提供醫療服務的方式,儘可能地提高業務水平。我們不但得到了師站兩級領導的支持,甚至連總政首長都非常關心。”
韓主任乾脆從公文包裡掏出一疊報紙,指着上面一條條關於田大院長和空軍醫院的報導,眉飛色舞地說道:“您看,上面說的就是小田和我們醫院,都是真的……一點都不誇張。”
“哎呦,還真看不出來!”
賀教授扶着眼鏡,瞥了一眼滿面笑容的田大院長後,忍不住地笑侃道:“小田,你當院長還真屈才了,我看你能幹政委。”
田大院長輕嘆了一口氣後,苦笑說道:“院長可以是戰士,政委卻只能是幹部。賀教授,您老就別取笑我了。”
眼前這位年輕人是正面典型,這就意味着龍江空軍醫院有一層無形的保護傘。就算他們觸犯到地方醫療機構的利益,省衛生廳和龍江市衛生局也拿他們沒輒。
能去這麼一家扛着金字招牌的醫院發揮餘熱,說不動心是假的,但再看看桌上那衛生隊的資料,賀秉蘇還是搖頭說道:“小田,搞醫院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就算我這把老骨頭過去……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臨牀、病理、麻醉、影像、檢驗、放射,你們是要什麼沒什麼,巧婦也難爲無米之炊啊。”
“革命軍人不打沒把握的仗!”
田大院長驀地站了起來,從姜隊長手裡搶過皮包,掏出一疊資料遞了過去,並一臉諂笑着說道:“賀教授,如果名單上這些前輩都去呢?”
看着名單上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賀秉蘇樂了,指着衆人就哈哈大笑道:“看來你們還真下了一番功夫,怎麼樣……他們都答應嗎?”
“您是第二個。”
田大院長坐了下來,一副沮喪到極點的表情,如喪考妣地說道:“白衣天使都變成了白衣狼,世風曰下,人心不古啊!如果這趟江城之行一無所獲,那隻能回老家把我媽拉來了。”
“不要亂扣帽子,更不能一棒子打死。”
賀秉蘇狠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說道:“醫藥價格是越來越高,但這不能全怪醫院。一盒出廠價幾塊錢的口服藥,到醫院就賣二三十,藥物從出廠到醫院,要經過多少中間環節?
這些中間環節是國家設置的還是人爲造成的?國家是否對醫藥稅收過高?有多少人在吃醫藥中間環節這碗飯?醫院能否直接從藥廠進藥?同一類的藥品,爲什麼要反覆生產?新藥特藥價格是誰定的那麼高?
醫生拿藥物回扣,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是造成醫生口碑較差的原因之一。但這個根子不在醫院,也不在醫生。改革前沒有醫藥回扣,醫生不也就那樣過來了嗎?
社會風氣成這樣了,但作爲一個人,當利益擺在他面前時,開一盒藥就得幾塊錢,在物慾橫流的今天,我想信大部分人會經不起這種誘惑。畢竟開誰的藥都一樣,爲什麼不開有回扣的呢?”
賀秉蘇頓了頓之後,繼續痛心疾首地說道:“其實有了醫藥回扣之後,醫生與醫生之間,醫生與護士之間,矛盾增加了。大部分有良心的醫生是主張取消的,但裡邊的原因很多,一直很難取消。”
在田大院長看來,什麼都可以市場化,但醫療、教育絕不能市場化!退一步講,即使教育可以市場化,醫療也不能市場化,因爲醫療面對的是生命。現在倒好,教育市場化了,醫療也市場化了,真不知道國家的稅收都去幹什麼了?
對普通老百姓而言,真是有什麼都不能有病。一旦患上重病,那將會在短時間內返貧。想到老家那些鄉親們,檢查出癌症後就放棄治療,田大院長便凝重地說道:“我們是小人物,管不了那些國家大事。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儘自己所能,治一個是一個,直到關門大吉的那一天。”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這麼泄氣。”
氣氛有點沉重,韓主任連忙站了起來,誠懇之至說道:“賀教授,爲了表示我們的誠意,空軍龍江場站衛生隊五個支委今天全來了。在此,我代表藥房和財務鄭重向您保證,龍江空軍醫院藥房將堅持我軍的優良傳統,一如既往的恪守職業道德,絕不賣高價藥、過期藥,更不會侵犯老百姓的利益。”
見姜隊長、楊教導員和吳所長都站了起來,賀秉蘇連忙示意大家坐下,含着眼淚,感慨萬千地說道:“你們……你們……你們,你們讓我很慚愧,我想……我沒有任何不去的理由。請各位放心,其他人都包在我身上了。”
看着大家激動不已的樣子,賀秉蘇想了想之後,繼續說道:“事實上像我這樣賦閒在家的還有很多,只不過你們沒找到罷了。考慮到醫院的實際情況,我還得幫你們再請幾位麻醉、藥理、病理、檢驗以及影像方面的老傢伙。”
“好,真是太好了!”
田大院長驀地站了起來,情不自禁舉起右手,給賀教授敬上了一個軍禮,並斬釘截鐵地說道:“賀院長,我代表龍江空軍醫院,正式聘請您爲醫院副院長兼專家組組長。”
“專家組組長就行,副院長就算了吧。”
賀秉蘇拍了拍田文建的肩膀,呵呵笑道:“但有句話我必須說在前面,如果讓我發現你們違反了今天的承諾,那就別怪我不辭而別。所以這個返聘合約嘛……就不用簽了。另外我是有退休工資的人,也不用你們發薪水,給我們老兩口提供食宿就行。”
“這怎麼行呢?”不等田大院長開口,楊教導員就急不可耐地說道:“賀教授,您是專家,理應享受專家待遇。合約可以不籤,但工資必須要領。”
“是啊,是啊,怎麼能讓您白乾活呢?”韓主任也點了點頭,焦急地說道。
看着衆人那副急切的樣子,賀秉蘇微微的點了下頭,隨即轉過身來,笑問道:“院長同志,你每月的薪水是多少?”
“45!”田大院長想了想,連忙補充道:“我那叫津貼,不是薪水。”
“那我也45.!”
賀秉蘇回過頭來,環視着衆人,哈哈大笑道:“跟院長同等待遇,這下大家沒意見了吧?”
姜隊長急了,緊握着他的雙手,苦笑着說道:“賀教授,您這不是爲難我們嗎?”
“沒有什麼爲難不爲難的,正如小田剛纔所說的那樣,這纔是我夢寐以求的醫院。”賀秉蘇深吸了一口氣後,意味深長地說道:“如果光從經濟利益上考慮,那我完全可以接受省一院的返聘,他們給出的待遇,我想肯定會比你們的要高。”
45就45吧,到時候再想其他方式補償。田院長打定了主意,隨即伸出右手,微笑着說道:“如果您不是這樣的人,那我今天也不會跑您家來背希波克拉底誓言,扯[***]語錄。賀教授……龍江空軍醫院歡迎您。”
“小田,我也是有要求的。”
賀秉蘇看了一眼正笑眯眯盯着自己的老伴,似笑非笑地說道:“既然是部隊醫院,那我要穿軍裝,而且還要光明正大的穿,這個要求你能答應嗎?”
“沒問題,文職幹部軍服早就給您準備好了,到機場就換裝。”
軍需股有的是校官服,換上文職幹部的肩章和領花就行,這事根本就用不着準備。同時,龍江空軍醫院是編制外部隊醫院,自然可以聘請編制外文職人員。雖然這對龍江空軍來說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次,但那些大醫院招聘的編制外人員,也都是穿着文職幹部的軍服。
大事已定,韓主任似乎想到了點什麼,便小心翼翼地問道:“賀教授,您孫子的事……”
賀秉蘇一愣,隨即大手一揮,哈哈大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管他了!”
田大院長連忙轉過身來,搖頭苦笑道:“韓大姐,咱們是瞎艹心了。賀教授他孫子的成績好得很,據一院的朋友說考清華都沒問題。”
“還真是不打沒把握的仗!”見老伴把早飯端了上來,賀秉蘇笑罵了一句後,就指着書房的方向,微笑着說道:“大家都餓了吧?既然成了同事,那就別跟我客氣。你們先吃着,我去幫你們給那幾個老傢伙打電話。”
“教授出馬,一個頂倆!隊長、教導員,我們就別客氣了。”
田大院長還真有點餓了,給幫吳老師忙活早點的小娜做了個鬼臉後,就大大咧咧的抓起油條咬了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