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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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遠坐在一旁,看着我沉思,我被他的眼神嚇得捧着臉的手一軟,腦袋就直直地往桌子上果斷一摔。

我已然能料想到一會兒頭摔到桌子上的疼痛了……

其實,作爲一個自幼修行的人而言,又怎麼怕痛,我唯獨怕一會兒把自己臉給跌破了不好看罷了……明遠瞳孔緊了一緊,電光火石之間伸出他的手墊在桌上。

如此,我的臉便緊貼他的收,更是好巧不巧的磕上了他的手心。

我頓時石化了……臉埋在他的手心,羞得頭都不敢擡。似乎過了很久,我才緩緩的擡起頭,帶着殉道一般莊嚴的神色對明遠道:“爲師……爲師會對你負責的!”

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裡很難受,想我徒兒明遠,相貌堂堂不說,也實打實算個文武全才之人,怎可因爲我的一點失誤,就下嫁於我?我的內心極爲憂鬱,卻不能與明遠一一道明。——明遠他,着實已經夠委屈了。

作爲師父,雖然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之說,卻仍是爲我那一磕懊惱。這一磕,磕破我的臉沒事,卻萬不能磕掉了明遠的名節啊!

我相信,此刻我的眼裡,定然閃爍着淚光。

……明遠,你實在是受苦了啊!

明遠方纔有些微的愣神,倏爾大笑起來——我與他師徒多年,從未見他笑得這般豔絕,如同那洛陽城裡盛放的牡丹,雍容華貴而又不失骨子裡的清高。他站起身來,對我調侃似的一拱手:“師父放心,明遠絕對不會讓師父……”

我艱難地嚥了口唾液,眼睜睜聽他說出下半句話來。

“……娶我,再不濟,也該明遠風風光光將師父迎取進門。”

我聽得一唬一唬的,心中不免更焦急,擡眼卻看見他戲謔的看着我笑,讓我這心頭好生懊惱。原本,他就是在開玩笑,我又怎能當真?

因而拿起筷子,狀如不在意似的夾了一筷子素菜到明遠碗裡:“快吃飯,別說那些有的沒得的。”

明遠許是聽出我的口氣有些嚴肅,遂也不打趣我,坐回他原本的位置,優雅的吃起來。

這廂我雖然心裡鬱結得緊,可是面上仍擺出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樣,卻覺得吃到嘴裡的菜都苦澀起來。

明遠爲我夾了一塊清蒸魚,放在碗裡,聞起來就讓人有食慾,可是我雖然好吃,此時瞪大了眼看着碗裡的魚肉,像是我纔是它一樣。我皺眉想:怎麼也不能將明遠爲我佈菜浪費了啊!

就在我無比苦惱之際,一雙筷子旁若無人的伸過來,夾走了我碗裡唯一一點葷腥。

我大鬆一口氣,以爲他就這樣放過我了,卻不料明遠只是將魚夾到他碗裡,細細的去除一點點的魚刺,然後再度夾入了我的碗裡。

我欲哭無淚的看了一眼碗中的魚肉,又看了盤中一眼死不瞑目的魚,明白我其實和它的命運相去不遠了。

不知何時起,我這徒兒竟然顯露出些許讓人無法抗拒的氣勢來。

每當那時,我……我一般都從了。

譬如此刻,明遠溫柔的對我說:“師父,吃些魚吧,沒有刺。”

明遠……他,他是故意的!

他一向知道我挑食,尤其不喜魚肉。除卻魚肉由此之外……我覺得魚生前那般靈動時候卻不得不爲人擺上餐桌……是在是心有不忍而不敢食之肉啊!

然而,在看見明遠期許的目光之後,我卻是改變了主意,忍痛吃了那塊魚然後大口大口的灌自己水。

爲什麼這魚這麼辣啊!我眼中含淚,深深的感受到明遠的報復心有多重!他一定是痛恨我磕在他手上了,因而才這般折磨我!

明遠微微埋下他的頭,低低的笑了一聲,眼神精光閃閃的,像是得到了心儀許久的寶貝似的。

我再一次確認了明遠的報復心有多大了,越王勾踐算得了什麼啊!如果有機會,只怕明遠比那越王勾踐還狠!

即便是我這般想,也不由得跟他一起笑了。

時至今日,我還在懷念。那段時間似乎是我與明遠最無芥蒂、相處最和諧的時期。

有時候,我也在想,人,要是知足一點多好,我們,不修仙多好。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

我們各有所思的吃着飯,也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四菜一湯便吃得差不多了。我用手絹揩了揩嘴,靜靜的等待明遠。

一旁的小二見我二人一張桌子,且又歲數不大,似乎是誤會了什麼,湊上來對我笑道:“這位姑娘,你們這麼早就吃完了飯,不準備去紅蓮會逛逛麼?”

紅蓮會?

聽起來像是不錯。

我點點頭,是以他繼續說下去。

小二道:“您二位或許是自遠方而來,因而不知道,在我們這些小地方,紅蓮會的盛大甚至比得上七夕盛宴!許多小姐姑娘們都在此時出門遊玩,放一兩隻紅蓮燈祈求家人的平安,所以也引來了許多翩翩公子。在我們這個小鎮上,倒是有不少眷侶都是從紅蓮會上結的緣呢!”他打量了下我二人,“想這位公子與姑娘,你們二位還可以去月老廟看看,不少人都會去呢!”他笑呵呵的說完又被別桌叫走了。

我打心底裡喜歡熱鬧,只是自幼時起就上了瀛洲做了刀刃,因着我師父的原因,一直遠離甚至躲避着熱鬧,如今身邊只有一個明遠,誰能抵擋我看熱鬧的熱情?

明遠一邊嚼着青菜,一邊衝我微笑,吃完了纔開始說話:“師父可想去?”

我笑道:“既然是這裡的節日,別處想必也遇不到,我們也算是有緣,來了這裡剛好遇見它,不如就一起去湊個熱鬧吧。”

明遠沒有答話,半晌才喝了口水然後擡起頭對我道:“那我們先收拾一下行李,去街上買些東西,然後就去看紅蓮會,好不好?”

此舉正和我心意,我不由得歡喜鼓掌:“甚好,甚好!”

明遠微笑了一下,就看着窗外發神,也不知道想的什麼。

我在一旁捧着我的臉,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除了一株枯樹外什麼也沒有。

明遠一直盯着那棵樹,招招手叫拿店小二來。

“小二,你家掌櫃的呢?”

店小二撓撓頭,笑嘻嘻的問:“客官您需要什麼儘管吩咐我,掌櫃還在賬房,出來的話不大方便。您有什麼話就跟小的說吧!小的定然幫您轉達!”

明遠淡淡的道:“這事兒恐怕還是需要你家掌櫃的出來一下,不如這樣,你先附耳過來。”

小二照他所說的做了,湊到他嘴邊,我看見明遠眼神有些淡泊,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像是一柄沉默中的神兵。小二聽着聽着,竟然收斂了他習以爲常掛在臉上的笑,臉色漸漸沉重起來。“客官您稍等,小的馬上去叫掌櫃的。”說完,飛也似的跑了。

我好奇,扭頭看沒有。

他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我看不透。

只是多年來被師傅培養出來的危機感,以及我自身的經驗告訴我,這周圍定然有什麼妖物。

……莫非……是樹妖?

我心中一緊。

我法力盡失的事兒尚未告訴明遠,那他一個人能對付得了樹妖麼?

我的心有些爲他擔憂。

*

掌櫃的看起來頗有些老氣橫生的模樣,一手筆墨的走過來,可知方纔小二並沒有說謊。他臉上皺紋橫生,一笑,便讓皺紋擠成一朵菊花,看起來很有些老不正經的模樣。

他走過來,對着明遠和我一拱手,道:“二位可是道家中人?還請隨我至裡間詳談。”

明遠起身,對我一笑,與我並肩走着。

到了裡間,那掌櫃的輕輕關了門,站在窗子出張望了好一會兒,才小聲的道:“二位隨便坐。”他自己愁眉苦臉的搬了一張凳子坐下:“其實,我們小店外面的那株樹,是早就死了的。只是,死了的第二天又奇蹟一樣的活了過來。”說到這裡,他長吁了一口氣:“所有人都知道,那枯木逢春本是一件喜事,當日我們還辦了宴席來慶祝。沒想到,第三年春,它居然死了。”

春天,本是萬物復甦的好時節,在這個當頭卻擁有了完全相反的屬性。

我道:“如若那年沒有大旱,便是有妖作怪無疑了。”

那掌櫃的道:“那年別說無大旱,雨水是比去年還要多。”

“如若我沒有看錯,那樹下盤旋着一隻白蟻妖,將樹根都給盤空了……”明遠眼光真犀利,我在心裡讚歎道。

那掌櫃的忙不妥的說:“還請道長相助!價錢不是問題!只是有一隻妖精盤旋在門外心裡總不安寧……何況,那枯木逢春人家聽了也好嘛!明明枯木逢春了都死了……這話說出去誰都不信不是?”掌櫃的訕訕的笑道。

就在這時,我眼明嘴快的道:“掌櫃的,既然你也是有心除妖,那我們不妨來商量一下價格吧!除鬼五兩銀子,除妖十兩銀子,魍魎五十兩銀子……掌櫃的既然是要除妖,我們又住在這裡,就收您九兩銀子好了!”

明遠只是極爲清淡幽雅的對我一笑:“還是等明日收了妖之後再收掌櫃的錢吧。”

我忙點頭答應。

掌櫃的笑道:“呵呵,沒事。……不過,這妖……”

我趕忙應道:“今明兩日之內定然幫您把妖除了!”

掌櫃釋然的笑:“那就辛苦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