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明遠?”他皺了皺眉頭。“姑娘……你是叫我麼?”
……果然他已經忘了爲師了嗎?
我稍稍有些氣餒……隨機痛心疾首的道:“明遠……你怎麼……你忘了爲師了嗎?”
他眉宇間的疑惑更深刻了,原本帶着些秀氣的眉,倒是顯現出幾分不可一世的英氣來,看起來相當英俊,並不惹人生厭。
我不知爲何,心底涌起了一股憐惜之情。嘆了一口氣,我爲他解惑道:“你是我徒弟明遠,我是你師父顏夕,從屬於縹緲峰上的凌渠派。你因故失憶,我原是想帶你找江湖上的名醫,無奈此刻沒了盤纏,只能回去瀛洲……”
捂着良心說,我這話……多半是瞎編的……
我不知爲何,似乎自我醒來,腦子裡的東西都被攪合在了一塊兒,分不清誰是誰。
若說我還記得路少非、明遠,也無非只是記得個名字,卻結結實實的將我們相處數十年的事忘了大半。
我自我安慰地想,也許是因爲我方纔醒來時,不幸被無數的鍋碗瓢盆以各種各樣的姿勢砸中了我的頭,導致我一時半會兒回不了神吧……
我眼睛熠熠生輝的盯着明遠,似乎想要讓他記起連我都忘記了的事一般。
明遠皺起了眉——美人兒哪怕是皺眉也好看啊!我心中暗自驚歎着,面上卻是不顯,然而我已在自己心中將自己唾罵成了衣冠禽獸……
“師父?”明遠面上有一絲擔憂一閃而過。我這纔回過神來。……我這徒兒就是乖啊,當真是師父的貼心小棉襖啊!只是這麼快就相信了,他不怕我是在騙他麼?!
我心裡很是一番惆悵,幸而是我,若是旁的有壞心的人,說什麼明遠信什麼……那我養他那麼多年,最後卻是被別人哄去了……
一想到這裡我心裡就噎。
“師父,您怎麼了?”
我當真是激動得淚眼汪汪,可憐我顏夕,精明數載,此刻卻被徒兒一關心就沒出息的眼紅了。
我抹抹淚,依稀憶起以往我與明遠一道驅魔的英姿颯爽的模樣……不錯,驅鬼驅妖驅魔,來的是正義之財,還能多爲我凌渠派在江湖之上的正義之名錦上添花。
我仔細思量了一下,覺得這當真是個頂好的主意。
驅鬼之餘除了能掙錢,爲我凌渠增添好名聲外,還能讓我二人增進些修爲。一石三鳥,何樂不爲?
於是我斟酌着詞語,對明遠道:“明遠……爲師……爲師着實對不住你!由於盤纏早早的沒了,因此我二人只得爲別人驅鬼爲生……直到……”
我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明遠還是一副淡然的表情,着實讓我心中的石頭落了地。我於是繼續說:“直到我們回到瀛洲。”
“好。”明遠沒有二話,點點頭,然後歪過頭來看我:“不過,師父,你會驅鬼麼?”
聽聞這話,我初時一愣,沒想到我徒兒居然這般不信任我!
怎、怎麼可以!
“徒兒……你是不信任爲師嗎?”我瞪大了眼,硬生生的想要擠出幾滴淚來博取徒弟的同情。
明遠只是淡淡的看我一眼,便毫無動搖的別過頭去看路:“既然如此,那我們該是要快些找路吧?”他的眼光不斷地瞟着這個廟子——
我們所在的這個廟宇是道家的廟,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卻收拾得很乾淨——除了方纔我用腳勾到的一堆鍋碗瓢盆香燭錢紙——當然,我也不知道那是誰撂那兒的。
聽聞他的口氣,我竟然像是得了令一般,立馬收起了那些不正經的心思,真正的開始盤算我們以後的路了。
暮色四合,我看着周圍黑黢黢的一片,心裡着實還是有些驚惶的。甚至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直到感覺那個分外熟悉的氣息包圍住了我。
其實,我並沒有明遠高……因而,他的鼻息能很輕易的拂在我的脖子上,暖暖的。黑夜裡,也無甚星星,月亮有些黯淡般,懶懶的倚在樹梢上。唯一看得分明的,是遠處山村的點點燈火。
我一直站着不動了,向來明遠是不知道我爲什麼如此呆立着,也無聲無息的跟在我身後。
我想,這麼溫馨的片刻好歹也應該定格在我們的腦海中吧……
然而,就在此刻,明遠那好聽的聲音煞風景的響起:“師父,前面那個村裡有鬼。”
鬼……
雖然我是正統道家的女弟子,然而聽到鬼這一個字眼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請不要忽視“弟子”前面那個“女”字。
我一直在心底自我安慰着,女子嘛,膽子小是應該的,鬼魅魍魎什麼的東西,原本就該被鎮壓在山底,封印個三五百年是最好。然而我忘了,世上飄蕩的,要麼是低齡化的鬼,要麼……就是一般道士不敢除的。
*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鄉村裡暖暖的螢火,方纔還讓我感覺溫暖的燈光,但在這時候卻成了索命的鬼火,讓人心尖不由得發顫。我時刻警惕着,以防那些妖物竄出來害人——雖然我們離它還很遠,只不過鬼是無形無質的,只要有空氣,那它們就能隨時隨地變化身形。或緊跟在你身後,或來至你面前。何況,我身後還跟了一個徒兒。
我摸索着腰畔的軟劍,只聽明遠輕聲喚我:“師父。”
“嗯?”
“它們……似乎正在舉行盛宴?”他的話裡帶着意思不可置信,旋即又笑起來:“師父,我們可要前去叨擾一番?”
我聽得他語氣裡帶着笑意,有些不明白。然而想想我就通透了。
鬼魅魍魎中鬼是品階最低的一種,若說它們害人,倒是不真切的。小鬼們一般就寄居在某個地方,以吸食男人身上的精氣存活。
它們能幹的事非常至少,多是由人的生魂化成,或是思念親人而遲遲不願投胎轉世,或是因爲前世死的太冤不願走那麼一遭黃泉路等等。
然而,依着明遠的反應……似乎,這些小鬼無足掛齒,說去叨擾說得那般理所當然……
我想,好歹我二人也是出自於正宗的道家門派,再不濟收收鬼也是好的。
於是毫不猶豫的點頭應允了。
*
竊以爲,我個做師父的哪能不如徒兒,之前從破廟中醒來之時雖通體不適卻還能堅|挺的屹立在徒兒身邊爲他遮風擋雨……呃,這話說得嚴重了。
只是,我沒想到我的身體已差到了這般地步!
自從一進這個小山村,給我的感覺就大不一樣了!
我覺得自己頭腦有些發脹,渾身輕飄飄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唯有一直將手放在腰間那柄帶着微微暖意的軟劍之上。
入這個村子之前,我已拾輟得當,例如收妖的法寶就掛在腰間方便隨時取出,唯獨有些不解的是,明遠一直謙恭的站在我的身畔,沒有說一句話,可是身上的氣場完全將我壓住,讓我這師父做得跟徒弟一樣憋屈,卻不敢說什麼——實在是他那表情太過於嚴肅,讓我覺得再嬉笑打鬧下去,當真不合時宜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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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人小心翼翼的進了那個村莊,穿過那個小山谷的時候,我一直牽着明遠的手,生怕他與我走丟了——
要知道,這些鬼魅,沒有滔天的法術,最擅長卻是捕捉人的感情波動,利用這些感情波動,他們就可以營造出一些夢境,讓你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最終老死在你的夢裡。
我一邊小心翼翼的提防這有無鬼魅出現在我二人周圍,一邊要分心去看明遠。然而明遠只是垂眸低低看了我牽着人的手,先前本是動了一下,想來是不好意思想要避過,我握着明遠修長的手,方纔發現他的指尖有些許涼意,像是……從骨子裡帶來似的。
我有些許的心疼,緊緊的牽住他的手。
*
村子裡沒有人煙似的,安靜得有些嚇人,燈火透出森森的冷意,熨得人心中都是涼涼的。
我手按着腰畔的劍,警惕的看着周圍,反觀明遠被我握着的手,倒是十分的放鬆。
我不知怎的,覺得他似乎很自信。而在我心中……似乎,也曾有過和人驅逐妖魔的經歷。
然而那人青衫飄飄,眉目間猶如盛下了整個遠山,永遠叫人讀不懂。我依稀還記得他淡入青蓮的笑,卻全然忘了他的臉。
或許我曾和一人執手比肩,可是現在我卻全然不記得他的模樣,這或許也是我命中的命,那個人……也成了我路過的路。
我定下心神,看着村子上空的奇異景象。
原本,我與明遠皆是道家子弟,身上自帶着一股正氣,品階低的妖魔見了都會閃躲,然而這些,卻都漂浮在半空中嬉鬧不已,將它們的軀體全都暴露在我們的目光之下。
我剛看見一個無頭鬼一手拎着他的腦袋,一手拎着不知從何而來的女兒紅,豪放的挽住一個吊死鬼說要與他不醉不歸。
我看着這些鬼,雖然他們慶賀的方式與常人不大相同,然而卻顯得頗爲樸實。
或許,先前明遠感受到的那種氣息……並不是他們發出的?
除了他們沒有了生魂,似乎……和他們活着的時候無甚相同。我正想對明遠使眼色,示意他我們還是快些走吧,但是他卻深皺了眉。反手握住了我。
我一愣。隨即心裡似乎盛開了滿山滿野的花。
我不知道爲何會這樣的心花怒放,卻仍止不住在脣角綻放一絲笑意,似乎我等候多時的某樣東西正在降臨。
在廟中醒來的時候,我知道明遠與我關係匪淺,然而尋遍我的記憶,卻沒有發現任何他出現過的痕跡。
只是記得有一個青衣男子,長身玉立在縹緲峰峰頭,遙遙地對我綻放出一個淡如青蓮的笑。我的心裡突然就疼起來了。
我不知道那人是誰,然而他定是在我生命中刻下過深深烙印,讓我至今不能忘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