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書,魏合繼續朝布匹店走去,不多時,卻看到路邊居然還有酒坊。
不過酒坊門口已經一點酒味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股子茶水味道。
酒坊裡就算是這個時節,也不斷飄出吹牛說話聲。
魏合頓了頓,走過去掀開門簾,進了酒坊。
坊裡稀稀疏疏坐了十來人,大部分都是衣着打扮還算整齊。
能在這個世道還能維持體面,還能來喝茶的人,多是有些家底之人。
一旁的牆角處,蹲坐着三個蓬頭垢面的瘦弱人,三人前面都放了一塊木牌,上邊各自歪斜的寫着:賣身葬父,賣身葬母,賣身葬弟。
三人排成一排,淒涼無比,但魏合卻不知道爲何,心頭無語。
他提着書走到一張空桌邊坐下。
馬上便有一女孩上前,給他倒水。並且小心的說了價錢。
不同茶水有不同價錢,這裡不用雜糧面交易,而是收通城幫的救濟牌。
“通城幫救濟牌?”魏合詫異,“那是什麼?”
“客官有所不知,這通城幫幫主他老人家,憐憫大傢伙艱難過活,便發放了一批批救濟。
這救濟牌,就是用來領取救濟糧的。一塊救濟牌,能換一定量的雜糧面。”
女孩熟練的解釋道,看樣子也是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救濟牌?
這三幫二派之一的通城幫,會這麼好心?
魏合不信,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其中背後定有圖謀。
“若是客人沒有救濟牌,也可以用內城金豆付賬。”女孩提醒。
金豆魏合倒是有。
他最近殺了不少的山匪,搶來的錢袋子裡最多的,就是這種說是金豆,其實只是摻雜了黃金的銅角。
這東西十顆能換一片金葉,十片金葉換一兩黃金,算是內城最簡單的流通貨幣。
內城還能如今維持穩定物價,也是全靠七家盟的穩定。
就是不知這七家盟,還能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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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合心頭嘆息,要了一壺蕎麥茶,放在桌上,靜靜喝着,至於價錢就是一顆金豆,還有餘。
店家額外送了他一碟花生米。
那花生米都有些黴味了,倒是一壺蕎麥茶裡,滿滿的全是蕎麥和雜糧米,喝完水還能當飯吃。
魏合安心坐下,便是打算好好聽聽這如今的城裡情況,這酒坊茶館之類的地方,正是閒聊吹牛的好去處,也自然是消息流通的聚集地。
一般能來這種地方的人,都是不愁吃喝,閒得沒事幹的散人。這類人往往有大把時間揮霍,家裡既然不愁吃穿,也自然不是尋常家庭,都有一定家底跟腳。
如此而來,消息自然多有靈通。
這部分人一旦有什麼趣事奇事,往往都會來這裡宣揚傳播,和好友分享,以此在這成爲的大家的關注焦點,獲得地位上的虛榮心和滿足感。
而這些人的聚集,也進一步吸引了做他們生意的人。如說書人,江湖賣唱,賣曲人等。
娛樂方式變多,又進一步引來更多人氣。
而這些說書人之類,因爲走南闖北,也能進一步帶來更多真假不定的各種消息信息。
魏合要的就是這種渠道。反正他如今石皮後,沒了鄭師的督促盯着,自由時間一大把。花一天時間調查情況也是必要之事。
........
........
........
永和鏢局。
有些淒涼的石板廣場上。
幾個大鏢頭和程家的主幹男人們,都在場。還有不少的鏢師,也都從各個町的分局來了。
數十近百人聚在一起,黑壓壓的全是人頭,都是來等個消息。
程少久也站在程家男丁的前列,靜靜等着消息。
等着總鏢頭程正興的消息。
不多時,程正興和幾個鏢師一起從廣場外進來。
他面色僵硬,一言不發,一路朝着最高處的講話木臺走去。
周圍鏢師們紛紛自動給他讓出一條路。
不多時,程正興走到程少久身邊時,頓了頓,看了自己侄子一眼,想說什麼。
但還是沒開口,而是繼續走向高臺。
高臺上。
很快程正興一步步走上去,站到最高處,往下注視着大家。
衆人也紛紛聚焦到他身上。
剛剛就很安靜的氣氛,此時更加安靜,甚至靜得有些可怕。
所有人都微微屏住呼吸,等待最後消息的到來。
程正興舉目四望,這諾大的鏢局隊伍,是他一手一腳,花了數十年時間打拼出來。
而現在.....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話。
但太陽太辣,熱騰騰的曬得他居然都出汗了。
他感覺胸口發悶,深呼吸了幾次,都沒能緩解過來,反而越來越悶。
最近他連續熬夜,東奔西走,就是爲了維持鏢局如今的生機。
而這最後一單鏢,就是他翻身的一切本錢。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壓了上去。
但....
程正興心中一片冰涼,明明那麼熱的天。他卻渾身發冷。
他用力握了握手,掌心裡沒有一點溫度。
“我......”
他終於張開口。
所有人都盯着他。
所有人都等着他。
程正興再度張開口。
“我....讓大家....”
他忽然感覺眼前一陣陣暈眩,耳朵一下矇住,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突然什麼也聽不到。
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後一仰。
噗通。
他什麼也不知道了。
程家要倒了。
這個消息宛如風暴一般,迅速通過結算離開的鏢師那裡傳開。
鏢師們都在等着最後這趟鏢能不能挽回一切。
但可惜,這趟鏢完了,被劫了。
而被寄以厚望的總鏢頭程正興,也徹底一病不起,當場暈厥倒地。
因爲失了鏢,永和鏢局要面臨一筆天價的鉅額賠款需要支付。
而程正興昏迷病倒,鏢局無人能擔大局。之前本來就已經快發不出鏢師薪水了,現在總鏢頭倒下,原本聚集的鏢師們終於無法忍耐。
一部分老鏢師重感情,家裡有糧的人,勉強留下等待情況。
但大部分年輕鏢師本就是流動來流動去,此時迅速離開,尋找其他活計。
短短一天內,鏢局迅速人煙稀少,程少久在兩個鏢頭的輔助下,把家裡所有糧食資產清算一遍。
卻駭然發現,居然還差一些纔夠賠付這趟鏢的價值。
“按照雙倍賠付規矩....至少還缺七百兩黃金....”
賬房出身的程少久妻子程張氏,低聲愁眉道。
“七百兩....”程少久咬牙看着面前的一箱箱物資和糧肉。
若是平日裡,七百兩黃金雖然不多不少,但他鏢局家大業大,也能拿出來。
但現在...
大伯病倒昏迷,家裡所有人的私房錢都籌了出來,其中還有幾個大鏢頭的鼎力支持。
卻還是缺七百兩黃金....
他能找誰借這筆錢?
周圍誰能拿得出這筆錢?
程少久心中一片迷茫,同時宛如有一座山一樣,重重壓在他心頭。
“少總鏢頭....”大鏢頭程凱欲言又止,但想着七百兩黃金的缺口,他根本沒辦法湊出這麼多。
“那邊要我們就這兩天內,給出答覆,否則就拿銀吻黑蛇的蓄養法出去抵價。”妻子程張氏的聲音在程少久耳邊迴響。
他咬着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房休息的。
第二天,他渾渾噩噩的一個人說是去想辦法,換上衣服,朝着回山拳院方向去了。
到了院子裡,他呆呆的站在自己的一角里,看着升起炭火的鐵砂盆,一動不動。
周圍平日裡和他稱兄道弟的師兄弟,都一聲不吭,也不過來和他招呼。
而蕭然江嚴姜蘇三人,也早已和他漸漸疏遠,不怎麼待見他。
他舉目看去,心知大家都應該是知道鏢局的事了。
“程哥。”
忽然魏合的身影朝他走近過來。
“我昨天聽到鏢局出事了,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儘管開口。”
程少久和他關係莫逆,他也在永和鏢局掛靠,如今鏢局有問題,他擔心程少久這邊應付不來,也趕緊過來問問情況。
程少久擡頭看了看魏合。
張口正想詢問錢的事,但心頭忽又苦笑。
那可是七百兩黃金....魏合師弟的那點收入他更是清楚,一個月加起來才頂多四十兩黃金的掛靠。
哪裡能拿得出這麼多錢?
話到嘴邊,程少久沉默了下,又收了回去,臉上露出笑容。
“沒事,我能處理。放心吧小河。”
與其說出來讓魏合也跟着擔心,不如自己一個人悶着。
畢竟這是自己程家的事,和魏合無關。
就算說出來,魏合除了擔心也無能爲力,既然如此,不如不說。
“放心。”程少久再度拍拍魏合肩膀,笑道。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直說,你我兄弟,我還是程荷的乾爹。別一個人悶着。”魏合沉聲道。
他最近一直在搶人,收穫不錯,加上自己的收入攢着沒怎麼用,可是攢了足足一千五出頭的金票,正想着看能不能幫上忙。
“知道了,放心吧。”程少久聽他這麼說,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想拖累魏合。
自己家的事,自己處理,豈能拖累兄弟。
“只是這個月的薪水可得暫停下來了。”程少久苦笑道。
“那沒事,先處理你那邊要緊。”魏合點頭。
他看程少久似乎真的沒事,便也慢慢放心下來。
“你真沒事?”
“真的沒問題。”程少久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知道周圍人都在看着他,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不能露怯,不能慌。
如今大伯已經倒了,如果連他也露了怯,露了底細,那以前程家的那些對頭,可不會眼看着發呆。
他們會像餓狼,趁着程家衰弱,紛紛從四面撲上來撕咬他家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