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七日,便是一塵受審的日子了,本來若是自己門中事,自然由玄青七尊來審,但他這件事,已經超出了“自家門內事”的範疇,這次有十幾個門派的人被殺,還有不少弟子追蹤至崑崙山下時也遭受殺害。
若是隻有那妖女一人還好,可這次牽扯進去的人,不是別的什麼人,而是堂堂妙音仙子的徒弟,之前還在天門會武拿過第一的人。
這樣一件事,便如一塊巨石從山巔落入湖裡,在如今暗潮洶涌的仙元古地,豈能不引起轟動?
天上半輪明月斜掛,風冷冷吹過髮絲,茯苓仍是不肯離去,過了許久才又道:“蕭師弟,我相信你,我知道那些人,還有天陽長老,都不可能是你所殺,但是……”
“師姐不必再言。”
一塵忽然擡起頭來,這一刻的眼神竟是堅定不移,他明白她的意思,但若要他爲了苟且偷生而那樣做,絕無可能,說道:“那些人,也絕非未央姑娘所殺。”
茯苓身子微微一顫,月光下的臉龐,看上去又多了幾分蒼白,喃喃道:“爲什麼……”
話到此處,只見她不斷搖頭,哽聲道:“師弟,你清醒一些吧,她始終是魔教的人,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七天後師弟只要肯回頭認錯,指認出是她所殺的人,與師弟你無關,到時候有瑤光尊上和另外幾位尊上保師弟,師弟自然……”
“停下!”
不等她話說完,便被一塵厲聲打斷,這一刻,只見他雙目圓睜,道:“縱然她是魔教的人,但我蕭某人八尺之軀,立足天地之間,問心無愧!今日又豈會爲了自身活命,而平白誣陷他人……”
話到此處,只見他一拂衣袖,轉過了身去,閉上眼道:“師姐,你走吧,我意已決,不必再言。”
剛剛後面那句話他沒說出口,但心裡想的卻是“我蕭某人問心無愧,又豈會如藏鋒谷那些鼠輩一般”。
直至今日,他豈能不明白,說什麼他與妖女苟且,拜入魔教這些話,難道不是藏鋒谷那些人搬弄是非嗎?就因爲當年天門會武,自己把他們的第一奪了而已。
“師弟……”
茯苓聲音哽咽,兩隻眼睛慢慢噙滿了淚水,爲什麼,這個師弟會如此的固執。
……
時間過去一日,第二天深夜時,連峰臺外面又有一道人影飄然而來,今晚依舊月華如洗,一塵看得真切,那人是眉師伯。
“眉……眉師伯。”
見到眉間意走來,一塵慢慢低下了頭去,心中依然想着那天崑崙山下,自己動用怪前輩教授的武功,趁其不備,往她體內打入三道玄力,此刻想來,仍是愧疚難當,眉師伯平日裡待自己那麼好,自己卻險些傷了她。
眉間意輕輕一嘆,走了上來,許久才道:“那位花未央姑娘,她此刻在哪?”
一塵擡起頭來,現在連眉師伯都知曉未央姑娘的全名了,看樣子,那些人是把花未央的一切都查清了。
“她……”
一塵搖了搖頭,怎麼也不可能將崑崙山那隱世花谷說出來,現在未央姑娘正在裡面療傷,若是由這些人闖了進去,她多半性命不保。
眉間意見他此刻仍舊袒護着花未央,心裡不禁又長長一嘆,她身爲女子,又豈能不明白少年人的心思?嘆道:“一塵,你知道你如此固執,什麼也不肯說,六天後最壞的結果是什麼嗎?”
“弟子知道……”
一塵慢慢低下了頭去,眉間意搖了搖頭:“不,你不知道,你心裡只爲花未央着想,可曾替你師父想過?”
“我……”
被她如此一問,一塵心裡更是愧疚難當了,自己可否替師父想過?現在最難受的,不是自己,而是師父吧。
“眉師伯,你相信我,那些人,包括天陽長老在內,不是我和未央姑娘殺的。”
當下,他將那天的事情經過,原原本本交代了出來,眉間意聽完長嘆一聲,果然如她所猜想那般,道:“我自然相信你,絕不可能行出如此欺師滅祖之事來。”
“眉師伯,你當真相信我嗎……”
聽見眉師伯相信自己,一塵感到幾分欣慰,但漸漸的,卻又見眉間意臉上露出了無奈:“但是,其他的人會相信你嗎?”
聽她如此一說,一塵一顆心也漸漸冷了下去,現在外面傳言四起,都說自己與妖女有染,已經欺師滅祖拜入了魔教,那天崑崙山下的一切,又被藏鋒谷的人看見了,自己便是怎樣也洗不清了。
眉間意深吸一口氣,道:“一塵,現在只有你指認出,那些人非你所殺,指出花未央現在藏身何處,你纔有可能全身而退,你……明白嗎?”
聽見此言,一塵不禁吃吃一笑,原來眉師伯今夜前來,也是同茯苓師姐昨晚一樣,勸自己指認出未央姑娘,以此來保全自身。
“眉師伯,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在天門,你說我們與魔道最大的不同是什麼?你說,非但要渡人,還要渡己……”
話到此處,一塵停了一會兒,擡頭望着天上彎月,說道:“我心裡明知,那些人並非未央姑娘所殺,可今日卻爲了保全自己,而說是她殺了那些人……縱然今日弟子性命得以保全,難道將來不會因此而種下心魔嗎?”
話到最後,他轉過頭,看着眉間意,輕輕笑了。彷彿這次回玄青,他便早已視死如歸。
眉間意也看着他,這一刻的他,像是真正長大了,不再是從前那個最調皮的弟子。
“好。”
眉間意輕輕點了點頭,她亦知勸說無用,亦知要如此來保全自身,以一塵的性子,便是寧死也絕不會去做。六天後,等天門和各大派的人來了,一切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這一重劫,是他的劫,也是師妹的劫。
夜,又沉寂了幾分。
後面的幾晚,月光漸漸淡了,每每到了中夜時分,涼風吹過,一塵模模糊糊總能看見一個身影,那人像是師父,卻又不像。
“師父……是你麼……”
他已被銷骨鏈束縛,無法離開這片區域,雖然銷骨鏈若虛若實,不動的時候,彷彿什麼也沒有,但只要超出了邊界,便會承受化骨一般的痛苦。
這一次,還和前兩夜一樣,那道人影彷彿輕輕嘆息了一聲,眨眼間,便消失了蹤影,像是從未來過。
明日午時三刻,便是他受審的時候了,還有六個時辰,這六個時辰,是最難煎熬的,每一刻,都像是過去了一年那麼久。
這次審他之人,並非玄青幾位尊上,而是天門的八宮長老,以及各門各派的掌門也會親自前來聽審。生死定奪,在於天門,倘若最終罪名成立,玄青門也難以再行干預。
今日天上有些陰沉沉的,陰沉得快要令人喘不過氣來,“沙——沙——”滿地的落葉隨風飄旋,更增添了連峰臺的蕭瑟淒冷。
臨近晌午時,外面的人都紛紛進來了,一塵仍舊被無形的銷骨鏈束縛在巨劍下,七天一過,他看上去竟是消瘦了許多,一頭長髮披在肩後,嘴角邊也多出了一圈深青色的鬍渣,連眼神,也彷彿變得黯然了許多。
“蕭師弟……”
遠處茯苓等人見他今日這般憔悴的模樣,心裡都像是被針狠狠紮了一下,這七天,他究竟是如何熬過來的……
亦還真、離淵尊上、眉月尊上、玄陽尊上、藏玄鏡五人也一早到了,只是今日乃是天門會審,除非場面失控,否則玄青七尊也不能出手干預,是以今日,他們只能站在外面聽審。
而玄青七尊裡面,掌門青玄真人自從當初閉關之後,便一直未出,今日凌音也始終沒有出現,這七天,彷彿她都沒有出現。
“或許師父,也對我失望了吧……”
一塵心中苦笑,擡起頭時,只見各派的掌門都往連峰臺來了,除此之外,還有天門的不少人,爲首的,正是“乾坤離坎”四位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