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事,可已辦妥。”
蕭塵聲音淡淡,一邊說着,一邊坐到了殿首的椅子上,那下面的宮殿,每日都有着許多人,也只有他這無慾殿裡,才終日冷冷清清,分外孤寒。
“回尊上……”
這一刻,楊逍然變得有些吞吞吐吐,半天也只說出三個字來,蕭塵看了他一眼:“說。”
“是……”
楊逍然拱了拱手,說道:“滄浪宗,血衣教那些門派,都已經歸順,唯獨……”他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仍是將後面的話說了出來:“唯獨天蠍門的隱春秋,死活不肯歸順。”
“不肯歸順,自然有其原因,繼續說。”
蕭塵眼神淡然,此刻臉上平靜如水,這十年來他皆是如此,說話冷冷冰冰,待任何人,都是如此。
楊逍然微微一顫,他知道,這次收服天蠍門失敗,無論有着什麼原因,他都難辭其咎,說道:“屬下上個月無意發現,隱春秋的兒子尹風,似乎與無妄海的人,有着密切來往……”
“無妄海……”
這一剎那,蕭塵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起了一絲變化,眼神裡,有一瞬間的寒冷閃過,但很快,便又恢復了過來。
楊逍然一直擡頭看着他,並未發現他此刻眼中這一絲變化,繼續說道:“歧涼的地脈之力,從去年起,就一直不斷減損,屬下現在懷疑,與隱春秋那老賊脫不了干係……”
“本座知道了。”
蕭塵看了他一眼,這一眼,頓時令楊逍然全身一顫,終是小聲問道:“那尊上……是要親自去一趟天蠍門嗎?”
在來無慾殿之前,他就一直有些惶惶不安,這次蕭塵可是給了他誅殺令的,然而他還是未能收服天蠍門,倘若是別的門派,他自是可以一舉滅了,但這天蠍門實是太過棘手,且不說他沒這個本事滅了天蠍門,就算是有,萬一中間弄出點岔子來,他恐怕是有十條命都不保。
楊逍然擡着頭,這一刻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直到蕭塵站起身來,他才稍稍鬆了口氣,蕭塵不說話,那便是決定親自去天蠍門了,如此一來,他算是丟下了這個沉重的包袱,再也不必擔心什麼了。
“對了……”
蕭塵往後殿走去時,忽然又停了下來,楊逍然見他有話要說,立即走了上來:“尊上還有何吩咐?”
蕭塵微微轉過頭,看着他道:“你如今,似乎很怕我?”
楊逍然本以爲是有其他事,沒想到卻是迎來這樣一句話,不禁一愣,腦海裡一下回憶起了當年在平陽峰,儘管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但當時他做了什麼,如今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蕭塵道:“七年前,我滅你滿門,如今,你仍然記恨於心?”
聽聞此言,楊逍然更是像被閃電擊中一般,渾身一顫,下一刻擡起頭來,望見那一雙世上最冰冷的眼睛,整個人彷彿一下墜入了無底深淵,連忙道:“屬下絕不敢有二心!這些年來,屬下……”
“本座只是說說而已。”
蕭塵一邊說着,一邊往後殿裡走了去,楊逍然就這樣看着他遠去,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了,才驀然發現背上的衣裳,已經全被冷汗浸溼了。
當年在平陽峰上,他一時利慾薰心,與趙王孫合謀,許多時候,只要走出第一步,就再也無法回頭了,後來那次玄青大典,他怎料得蕭一塵竟被妙音仙子看中,因恐事情敗露,他連夜潛逃出去,可是玄青門少了個人,即便只是一個小小的平陽峰弟子,但長老豈會當真置之不理?
所以他心裡清楚明白,天下之大,大概卻也只有魔教裡面纔有他楊逍然的容身之處了,因恐被玄青門的人找到,後來他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最終到了定風城,便混跡在了城中。
那年蕭塵初次去定風城,殺了毒龍堡宗嘯天的義子,當時其實他也在場看見了,那時候他萬萬不敢相信,蕭塵居然沒有死,還有了如此了得的本事。
再後來,定風城之亂,他又離開了城中,去到外面,可他始終不甘這一世就這樣碌碌無爲,玄門他是不敢去了,所以最終不得不入了魔教。
這些年來,他在魔教裡面滾爬摸打,與人鬥,與天鬥,一直到十年前的時候,才終於慢慢混出點名堂來,又因十年前那次正道之亂,魔道更是昌盛,也算是時勢造就了他,使他一下崛起,三年後,居然混成了血風堂的副堂主。
當時的血風堂勢力也不算小,與血衣教這些魔道教派齊名,然而世事無常,後來因血風堂堂主誓死不肯歸降無慾天,最終導致被滅門,當楊逍然看見是蕭塵帶人來滅門時,那時他站在血泊裡,整個人就像是丟了魂魄一樣。
那一次,他本以爲死定了,他清清楚楚記得當年在平陽峰,他是如何對蕭塵的,就在他萬念俱滅的時候,卻沒想到,對方忽然說:“你我原是同出一門,我不殺你,你可以走了。”
楊逍然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放他一命,但如今他心思何其敏銳,立刻便想到,眼前這人是什麼人?滅人滿門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爲何要獨獨放過自己?顯然是自己對他有用……
楊逍然自是聰明人,心想若是真走了,只怕走不出十里地,便會死於背後的寒芒之下,想到此處,他更是不猶豫,立刻跪拜了下去:“楊某此生……願追隨尊主,至死不渝!”
後來,楊逍然便成了無慾天的楊副使,而蕭塵之所以留他一命,自然有其道理,只因此人在魔道里混跡多年,日後必然對他有用。
後來事實證明,他留此人沒有錯,這些年來,楊逍然替他攻城略地,立下功勞無數,可說若無楊逍然此人,短短七年時間內,無慾天也不會變得如現在這般聲勢浩大。
只是這些年來,楊逍然儘管事事謹慎小心,不敢出任何偏差,但如今每每見到蕭塵,仍是感到一股身入寒潭般的冰冷,尤其是近些時日,對方眼神裡,不經意間透出來的寒冷殺意,令他惶惶不安。
此刻,望着那深邃的宮殿裡,不知爲何,楊逍然腦海裡,忽然又浮現出了當年平陽峰上,那個白衣少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