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暮色被城市的燈火摻雜成暖暖的黃色,如同新鮮的奶油;當家裡盪漾起優美輕柔的音樂,王鷹和他精心烹製的誘人晚餐,以及旁邊嬰兒車裡的漂亮男孩一起,等待柔桑歸來。白晝的忙碌和喧囂沉澱下來了,忘記了是在哪一瞬間,所有的街燈悄然點亮,猶如夢幻登場。在暮色漸濃的夜空裡,遠遠的燈光排列整齊,像花朵,含蓄嬌嫩,將空氣變得透明。花瓣們和即將湮滅的白晝光芒銜接,把城市高樓窗玻璃映得光彩斑斕。
這一段安寧的時光,連嬰兒也望着窗玻璃出神。他的神性在柔和的光芒裡發散出另外一種光芒,令時光停止,凝聚到此處。城市斑斕的光彩,在他的眸子裡閃爍,悠遠,輕盈。他在等待着他的人生。
王鷹坐在鋼琴前輕輕彈奏肖邦的夜曲。他的手指很輕,音樂像來自遠處,來自時光深處,每個音符既結實,又透明。他也在等待着……
就在這個時候,柔桑邁着輕捷的步子走出9樓電梯,帶着城市沉澱了的白日氣息回來了。王鷹離開鋼琴,打開音響,音樂開始在房間裡流淌。這是他迎接她的方式。她站在門口,對王鷹說一聲“嘿!”掛好手袋,換鞋,親吻嬰兒讓他發出咯咯的笑聲,然後去自己的房間換衣服。
之後,她穿上家裡的衣服,淺淺的玫瑰的顏色,輕盈地旋出來,優雅地坐到餐桌一端,舒適得連連嘆氣,在王鷹的對面。她既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男孩的母親,但當她坐下來,就構成了這幅美麗和諧家的幸福生活圖畫。
她的腦子裡還有城市交通高峰喧響的餘波,可口的湯令胃部溫暖又舒服。精緻的炒菜配上微薰的紅酒,她感覺自己和他,和那小小的孩子,和房間裡的一切,一起在優美的音樂的波Lang裡搖晃起伏……
王鷹說:“嚐嚐這個,小麥烙,潮州菜,我剛學做的。”
她嚐了:“好吃。那我不吃飯了,就吃小麥烙,行嗎?”
“今天的米飯放水少,很筋抖,你怎麼也吃上半碗吧。”
“嗯。”
柔桑餓了,胃口很好,但她控制着自己吃的速度,就如同小孩子捨不得一下子吃光他手裡的棒棒糖。她發出輕微的咀嚼聲音,他無聲的看她一眼,她也看他一眼,兩人微笑。她咀嚼的,是一種寧靜和諧的幸福、溫馨的家的感覺、完美的默契和無言的愛。
她輕聲說:“知不知道,你做的飯菜很養人啊!”
她想表達的是那種由可口精緻的菜餚帶來的心理上的舒適和享受。
“多吃點,你最近瘦了。”
飯後,她迅速收拾餐桌去廚房,他來幫忙,她制止他。
“哎,你去準備你的吧,時間不早了。”
他說:“不用準備,我今晚不上班。”
“爲什麼?”
他正要解釋,卻定定地看着落地窗外遠處的中心花園不吭聲了。
她看他臉色嚴俊,問:“什麼事啊?”
“可能也沒什麼。見過李遙後,我這些天,總是有些緊張,一有風吹草動,就……”
“到底什麼事啊?”
“你過來。”他拉她到落地窗前,“你看那個男的,我做菜時就看到他了,現在還在那兒吶。而且我感覺他一直在往我們這裡望。”
柔桑拿來一個望遠鏡,到落地窗前觀看。鏡頭裡出現了一個瘦削的少年,手裡捧着花,當他徘徊到明亮的路燈下時,燈光照亮他手裡的玫瑰,開得正盛。他不斷的仰頭張望。
柔桑笑:“沒事,是小含。”
“就是那個搞不清時間和空間的小作家嗎?”
“是他。”
“他來向你……”
柔桑打斷他:“我可是隻見過他的照片,並沒有見過他。他是說過他要來找我。”
“我估計,他起碼逗留了一個小時。”
柔桑想了想,對王鷹說:“我下去看看他。”
柔桑去到花園裡後,王鷹忍不住在樓上張望。他看到小含見到柔桑立刻向她跑過來,張開雙臂要擁抱她,柔桑沒有和他擁抱而是將他扶住了。她大概在向他解釋什麼,而他一直在搖頭。然後柔桑又指9樓的窗戶,他還是搖頭。看來,這個千里迢迢而來的大男孩,是十分固執的。
王鷹看到,他們似乎有些僵持了。他看到柔桑將小含按到紫荊花樹下,然後離開他跑回樓裡,而小含就等待着。
柔桑進了家門,望着王鷹笑。
王鷹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說:“我沒看你們。”
柔桑笑着說:“我知道你在看。看就看唄。不過,我要借你一用。”
“什麼意思?”
“還有孩子。”
“什麼意思啊?”
“來,抱着孩子,跟我走一趟吧。”
王鷹抱好孩子,被柔桑拉着乘電梯下樓了。
他們來到小含面前,大男孩侷促地揉着眼睛。
柔桑說:“小含,你看,我真的沒騙你,這是我先生,他叫王鷹。這是我們的寶貝孩子。”
大男孩的眼圈紅了。他把大束玫瑰塞給柔桑,轉身就跑。
“小含!”
王鷹拉住欲追趕小含的柔桑:“你拒絕了他,他走了你爲什麼又要追啊?”
柔桑着急的說:“這孩子真是衝動!”
“多好的一樁姐弟戀啊。”
“你別!我得幫他找家賓館,他可是第一次來廣州,對這個城市不熟的。”
“那,我去吧?男人和男人好說話。”
柔桑不答應:“他還是個孩子呢,還是我去找他吧。”
“你跑不快啊。我不會傷害他,會照顧好他的,你放心。”王鷹說着,把孩子放進柔桑臂彎裡,邁開長腿追趕小含去了。
王鷹這一去,差不多快一個小時也沒回。柔桑感到不安。她打開電視機,本地新聞剛播完,接下來的天氣預報說明天將全省大範圍降雨,來自菲律賓洋麪的十一號颱風伊布都正以每小時四百公里的速度而來,明晚就在廣東南部登陸。
她沒有看到王鷹的手機,他帶身上了。本來,他追上小含並在附近找家賓館,她預計二十分鐘夠了。從來都是這樣,她只要遇到意外的事情就會產生各種推測和聯想,弄得自己心神不定。
她打他的手機:“沒什麼問題吧?”
電話裡王鷹的聲音:“沒問題。小含沒吃飯,想吃餃子,我請他吃餃子呢。小含說,下個月他要來廣州參加賽車,邀請我們觀看。”
“沒問題就好,你給他把賓館安排好吧,他真的還是個孩子。”
電話裡傳來小含的聲音,大概他聽到柔桑說話,就把王鷹的電話搶過去了:“柔桑姐姐,你放心,我真的沒事。我喜歡王哥,會和他做好朋友的。下個月,我真誠邀請你們……”
門鈴的音樂聲響了起來。
柔桑走到客廳門口,按了對講鍵,小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張外國人的臉,十分面熟。
“Hello?”她問。
“你好,柔桑。”他說着純正的中國話。
柔桑有些愕然:“我們認識嗎?”
“我是沃森,在藍調酒吧見過,可能你想不起來了。我是鷹的拍檔,那個鍵盤手。想起來了嗎?”
柔桑想起來了:“啊,對,是你,沃森!”
“我想拜訪你……還有王鷹。”沃森侷促地,加上了後面一句話。
“啊,歡迎歡迎!”
柔桑按開門鍵,給他開了大堂的門。
很快,沃森出現在客廳門口,雙手抱着一個約近一米高的雕塑,看來份量不輕,他的額頭上已經有了一層細汗。
柔桑說:“是什麼呀?”
沃森不說話,觀察着室內,接着把雕塑搬到了一個他認爲合適的位置——鋼琴的左邊。他拆開透明包裝紙,原來是一個美人魚,柔桑不由得叫出聲來。
“天啦,Veryverybeautiful!你從你家鄉哥本哈根搬來的嗎?”
沃森看着柔桑驚喜的神情,不由有幾分得意:“上次在酒吧見到你,我就想送一個這樣的禮物給你,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
“我太喜歡了!”
“她和哥本哈根港口的那個一模一樣,我委託家鄉的朋友寄過來的,今天送到。當她在路途中的時候,我一直在擔心,怕被飛機場那些粗魯的搬運工給摔壞了,現在看來我的擔心很多餘,她好好的。”
柔桑蹲下來,撫摸着美人魚:“真是太完美了!”
“來,柔桑,請你在琴凳上坐下來。”
柔桑聽話地坐在了鋼琴前。
“你看,她就在你旁邊。當你彈琴的時候,她會靜靜的聽。對了,你一定知道她的故事。”
“我當然知道,我小時候讀安徒生的童話,可以把《海的女兒》全部背誦下來!”
“太好了,柔桑,她是我國人民心中最美的女性。知道我爲什麼要送美人魚給你嗎?”
“這個禮物太隆重了,是啊,爲什麼?告訴我!”
“因爲……”沃森突然不說了,“我想以後再告訴你。”
柔桑說:“那,我該回贈什麼給你呢?我家鄉貴州的蠟染畫,你喜歡嗎?”
柔桑把沃森領到牆上掛的一幅蠟染畫前。
沃森喃喃說:“真神秘,真美。你先放好,以後再給我吧。”
柔桑問:“爲什麼?”
沃森卻不回答,走到鋼琴前把琴蓋揭開,開始彈奏一支曲子,行雲流水一般。
雖然是第一次聽,這曲子空曠遙遠,柔桑覺得非常熟悉。
沃森扭頭對坐在琴旁的柔桑說:“這是喜多郎的《天竺》,音樂裡有對佛的嚮往和讚美,以及對天竺聖地美景的描繪。”
“謝謝!”
沃森繼續說:“喜多郎是日本人,但他被中國文化迷住了。我也是被中國文化迷住了的外國人。不但如此,我更被中國的女性迷住了。”
柔桑扭開臉,站起身來:“真對不起,我忘記了給你泡茶。”
“好啊,我最喜歡中國的茶。”
他走到沙發前坐下。
柔桑端了茶來,沃森望着她:“柔桑,請你原諒我的冒昧啊!”
“沒什麼,你是鷹的朋友嘛。”
“我不僅是他的朋友,也希望做你的朋友,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
沃森被客廳掛的蠟染畫吸引,不由得再次回到畫前,駐足良久。
柔桑在他旁邊說:“你如果喜歡,我真的可以送給你。”
“啊,不,你們中國有句老話:君子不奪人之所好。我怎麼能拿走你心愛的東西?”
“因爲你如此喜歡中國文化,令我感動。”
沃森轉過身來:“柔桑,告訴你,我是個不錯的畫家。”
“哦。”
“我鄭重邀請你,去我的公寓,看我畫的畫。”
“這個,再說吧,以後另外找時間好嗎?”
“好的,我不勉強你,你什麼時候有空,有興趣,我隨時恭候。”
“謝謝。”
柔桑拿起茶几上的手機看時間。
“我打擾你了嗎?”沃森小心地。
“沒有,只是王鷹去送一個朋友,去得太久了,他上班的時間早到了。哎,怎麼,你們今天都不用上班嗎?”
“是他們不上班,害得我沒有班上了。你知道,我們三個是最好的拍檔,可這些天他們都請假了,酒吧裡暫時由一個菲律賓樂隊頂住。”
“爲什麼?爲什麼他們不上班?”
沃森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他們對我保密。”
送走沃森後,王鷹回來了。
“爲什麼不去上班呢?”柔桑問他。
王鷹想了想。
“本來,我不打算告訴你的,怕你擔心。”
“什麼事,你說啊。”
“今晚,我和小許,還有Jam,和省公安廳刑偵大隊,一起去韓氏兄弟專門逼迫被拐騙婦女賣yin的據點,是一個經過特別僞裝的酒店。”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你可要小心。”
“你放心,Jam和我一起,他會保護我的。”
“阿哈也在那裡嗎?”
“應該在。”
“你一定要小心。”
“李遙會在裡面配合我們。”
“這個惟利是圖的傢伙,靠得住嗎?”
“他其實也在等待我們救他呢。”
柔桑想了想:“這個案子,我們雜誌社有少數人一直在協助調查。這次行動,如果能去兩個記者最好了,結案後可以出一個長篇報道。我……”柔桑想去參加行動,但看看嬰兒車裡的孩子,作罷。
“這個,我就不知道省廳的紀律方面怎麼樣了,據說我是被特批的。”
柔桑立刻回自己房間裡和小許通電話。
她很快出來,對王鷹說:“他們只同意去一個記者。”
“你不會想去吧?”王鷹看看在嬰兒車裡玩耍的孩子。
“我派一個攝影記者帶攝像槍去。這樣的行動,拍攝最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