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告訴你的?”象鼻山高處,一條密道中,相山河對身後跟着的崔封問道。
崔封沉吟了一陣,直言不諱:“是牛魄他們倆夫妻。”見相山河腳步滯了那麼一瞬,崔封繼續說道:“兩日前,我將施宸派來的異人族全部擊退過後。牛前輩與佘前輩前來找我,當初我與他們有過一面之緣,算得上是認識。”
相山河問道:“他們來找你做什麼?”
“他們請求我,讓我在登上桓均峰後,幫他們尋找一種名爲‘漣心黃雲’的靈藥,似乎這種靈藥只有桓均峰上可以見到,不過他們也並不確定,也只是讓我盡力去尋,尋不到也就作罷了。”
聽到“漣心黃雲”這靈藥的名字後,相山河突兀止住腳步,他轉過身來,伸出瘦削的手臂,重重地拍了拍崔封的肩膀,正容亢色道:“如果可能的話,你務必尋找到那漣心黃雲,彼時倘若你真的尋到了那株靈藥,我會重重地酬謝你!”
崔封訝異,他不明白,自己是在幫牛魄夫婦的忙,爲何相山河卻一副很在意的樣子,而且相山河在說話之時,眼底似乎流轉着某種愧疚,這實在讓崔封好奇。
相山河囑託了崔封一句後,便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們的孩子……果然還是沒有孵化出來麼……唉……”
喃喃自語一番過後,相山河出聲道:“這樣看來,我需要九幽靈力這件事,就是他們告訴你的了,對吧?”
崔封肯定道:“的確,他們告訴我,你最近肯定非常需要九幽靈力,至於原因,他們也沒有告訴我。他們只說,這樣一來,可以讓你欠我一個大人情。象人族,或許就可以從剿殺我的異人族隊伍中拔除。”
“起初我還覺得,如若象人王並不是那種知恩圖報的人物該怎麼辦?不過眼下看來,倒是我當時心胸狹隘了。”崔封補充道。
相山河沉默了一會兒,開始說起其他的話題來:“我有些想知道,你身爲一個人族,如今到這裡後,與諸多異人族打過了交道,你對異人族感觀如何?”
崔封沉吟道:“各有各的脾性與特徵,但唯一相同的,是對人族的巨大恨意。”
“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相山河語氣變得凝重起來,他似乎對此有很多話想要傾吐,但因爲某種原因,他又不得不將這些話咽回腹中。
崔封苦笑道:“當然知道,人族世界中,登載在冊的權威史實,口口相傳的趣聞軼事,茶餘飯後的捕風捉影,諸多流傳的文化裡,你們異人族被渲染得十惡不赦,乃是我們人族的天敵,是不共戴天的世仇。”
相山河說道:“那以你今天的目光來看,你覺得那些東西可笑麼?”
崔封搖頭:“我並不覺得可笑,但同樣,我也不會全然去相信那些存在於大家口中的異人族。”頓了頓,他旁若無人地說道:“異人族被人族畏懼、唾棄,我站在一個人族的角度上來看,我覺得這無可厚非。”
“不過,若是站在一個既非人族也非異人族的生靈的角度上來看,我會覺得,人族有錯,異人族同樣有錯。”
“畢竟,兩個種族之間的仇恨與矛盾,並不是隻言片語堆砌起來的,那是長久歲月積澱的戾氣與莫名滋生的怨恨,層層累疊,才鑄成了如今的局面。”
崔封將自己的理解說出,心中忽然間沒來由地暢快了許多。
相山河沉穩的聲音傳來:“那今後,異人族生靈在你眼中,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是可以信任的朋友,還是需要處處提防的狡獪卑鄙之人?”
崔封直面相山河的疑問,答道:“應當提防的,我自然會提防,而可以的信任的,我肯定會深信不疑。我不會囿於過往根深蒂固的成見,但也會銘記前人爲我們留下的血的教訓。”
說完,崔封反問道:“象人王,我展露了我的想法,你何不談談你的想法呢?”
相山河苦笑一聲,說道:“我的想法是,你們人族,能將我們異人族逼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沒有道理。”
崔封扯了扯嘴角,其實他能有如此想法,也是對異人族的遭遇感同身受。畢竟,他現在可是被牢牢打上了“魔修”的印記,緝魔令上,他佔據着一席之地。
這種人人得而誅之的境況,也讓他莫名地多出了許多感慨。
殺人不對麼?生命來之不易,直接斷送他人的性命,的確太過冷漠殘忍,有悖“人性”二字。可如果不殺對方,對方就要殺死自己呢?難道要犧牲自己的性命,去詮釋那所謂的“人性”?
相山河領着崔封在坑坑窪窪的密道中走了許久,其間共遇到了數十個岔路口,且這密道走勢向下,通往地下深處。
終於,逼仄的通道豁然開朗,崔封眼前,是一個寬闊的石宇,四周是打磨得平整的石壁,密密麻麻的符文雕刻其上,一種無形的氣韻環繞在這方石宇之中。
石宇穹頂之上,鑲嵌着一塊巨大的靈石。這塊靈石足有一整個人的身軀那麼大,靈氣滾滾,釋放着光芒,照亮了宇內。
崔封端詳着那塊巨大靈石,喃喃道:“這是一塊下品靈石吧,靈氣磅礴,但卻不夠凝實。”
相山河側過眸子,瞟了崔封一眼:“眼力勁兒不錯,那是一塊下品靈石,看樣子,你也是經常跟靈石打交道的人物嘛。”
聽着相山河調侃的話語,崔封撇嘴:“我這眼力,的確不賴。如果沒看錯的話,這個地方,似乎還是一個寶穴。天地靈氣匯聚在這石宇的正中央,也不知道那裡究竟有着什麼。”
相山河驚愕地轉過身來,瞪着一雙眸子嘆道:“你小子能感應到靈氣的流動?這裡可是佈下了重重法陣來掩蓋靈氣波動的,你怎麼還能感知得出來?”
崔封笑了笑:“我天生神識過人,能將虛空中的隱匿剖析出來。”
事實上,崔封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能感知得出來,他只知道,自從開始修煉判官筆這門兵器過後,他對於周遭一切的波動都變得敏銳了起來。
參悟判官筆,連帶着讓崔封的神識、肉身都發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
相山河不再深究,他轉身一指石宇中央,虛空頓時泛起一道道漣漪,一口巨大的棺槨憑空出現。
崔封眼角一跳,這棺槨一顯現出來,一陣凶煞氣息便乍然涌現,蠻荒霞光澎湃,一道道奇獸異禽的光影圍繞着棺槨奔走騰飛,極爲壯觀。
“這裡面葬着什麼?這氣息太恐怖了!”崔封脊背發寒,冷汗滲了全身。
棺槨由外棺與內棺組成,崔封現在所能看見的,只是外棺而已。外棺由不知名金屬鑄就而成,看上去極爲沉重,棺蓋與棺身的縫隙處,鑲着一枚枚碩大的玉鎖。
相山河出聲道:“外棺是由‘赤旬鐵’與‘煌銅’打磨而成,棺蓋則由‘封靈石’封鎮,你若徒手去碰它,只怕是會被崩斷一條手臂。”
崔封明白相山河所言非虛,光是封靈石的威力,他就已經見識過了,至於那“赤旬鐵”與“煌銅”,也皆是擁有極強束縛鎮壓之力的礦石。
“象人王,這棺槨之中究竟是什麼?需要如此陣勢來封葬?”崔封面露惶惑,對着相山河出聲問道。
相山河也不言語,他伸手虛按,外棺棺蓋立馬懸浮起來,與此同時,一陣更加強大的氣息擴散開來,讓崔封的脊樑險些被壓塌。
“這股氣息,還是被封禁了大半之後散發出來的,你猜猜看這裡面葬的是何人。”相山河出聲說道。
崔封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而後他猛地瞪大雙眼,驚呼道:“難不成……是與屍人族有關的人物!”
相山河頷首,而後又將內棺棺蓋挪開,一重重更加兇戾的氣息,怒海狂濤般奔涌而出,讓崔封臉色變得煞白。如此氣息,遠遠超越了相山河等金丹期修士。
“這是屍人族老祖的血肉之軀,被我封鎮於此。只不過即便它已然身死,但依舊散發出浩蕩兇威,以我的修爲,也無法將它的身軀精粹煉化出來。如果能將他體內的血肉精華完全熬煉出來,不僅能讓肉身獲得巨大的蛻變,還能自由出入屍人族的秘地。”
相山河吐露出了這具屍體的來歷,以及他的真實目的。
崔封恍然大悟,說道:“所以你在聽說了我的九幽靈力對屍人族擁有剋制之效後,纔想到要讓我以九幽靈力來煉化這具屍身,以助你獲取這屍人老祖的肉身精華麼?”
“我的確是有這個想法,只不過我其實並不抱有太大的希望。而且,也並不是我想要吸納他的肉身精華。”相山河語氣變得有些低落了起來。
崔封疑問道:“那你打算讓誰來吞食這股磅礴的血肉精華?”
相山河撫着棺槨邊沿,嘆息道:“我有一個故人,因爲一些緣由,落下了難以根除的疾根。你若是能將這具身軀之中的血肉精華煉化出來,我必有重謝!”
崔封苦笑:“這短短不到一個真時,你就給我許下兩個諾言了。象人王,我只能說盡力而爲。”
相山河擺手道:“我先將這些凶煞氣息拘禁起來,你先去看看那屍人族老祖的模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