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氣勢洶洶、殺意涌動的七彩麋鹿,恨恨地止住腳步,斂去渾身的金甲,冷着眸子道:“哼,真是恭喜,如果不是主人的話,你今天難逃斷手斷腳的命運!”
“同喜,你不也逃過了變成烤鹿肉的劫數。”崔封不冷不熱地針鋒相對了一句,便收起啼木印,走向七彩麋鹿。
七彩麋鹿雙目冒火,屢次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又咽回了肚子。它知道眼前這小子絕不會在嘴上吃虧,自己說什麼,對方也會頂回來,到時候暴跳如雷的還是自己。
感覺到七彩麋鹿散去殺機,崔封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一隻精怪級的生靈,不僅會說人族的話語,還擁有着不亞於人類的靈智,你真是特別。”七彩麋鹿心中冷笑:現在纔想討好我?爲時已晚!
崔封語氣一變,開始自顧自說道:“像你這樣血統珍稀的生靈,肉質肯定很鮮美吧。吃了你之後,也不知道我會不會擁有什麼奇異的能力,或許氣運能旺盛許多。”
七彩麋鹿四肢僵直,它感覺自己的頭顱快要炸開了。
“你方纔說馱着我走,是當真的麼?我看你身軀這麼纖瘦嬌弱,我坐在你背上,會不會直接把你壓死啊?那樣子我吃起來都沒有食慾了,那可是被我屁股壓過的肉啊……”崔封以嫌惡的口吻說道。
“誒,話說你應該是一頭雌鹿吧?難怪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你的鹿鞭,還是到時候切下來泡酒喝呢,可惜。不過你的屁股扭來扭去,感覺挺可愛的。”
“你尾巴下面那個洞,是用來幹嘛的……”
“你……”
一路上,崔封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歇。他童年觀摩寧衝的三寸不爛之舌,近段時間又飽受閻鴟的薰陶,一張嘴皮子在不知不覺間,已是變得擁有了一些火候。至少,眼下他能利用局勢,說得那七彩麋鹿渾身顫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鹿啊,我語重心長地告訴你,你既然擁有了人類的靈智,就要適應人類的生活習慣。你那些隱秘的地方,一覽無遺,難道你就不感到羞恥麼?”崔封俯身到七彩麋鹿旁,一副耳提面命的模樣。
突然,崔封一拍腦門,以略帶愧疚的口吻說道:“說了那麼久,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呢!我名字叫做崔封,你呢?”
見七彩麋鹿不說話,崔封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旋即玩味地說道:“你不會沒有名字吧?不然我給你取一個?”
“你敢!!再羞辱我,我拼了命也要殺了你!”七彩麋鹿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一開口便讓周圍的氣溫驟降,它身上那片幽藍色漾起一抹光芒。
崔封神色不變,或許是太久沒有說話了,他不顧七彩麋鹿的威脅,繼續出聲道:“別這麼無情,所謂不打不相識,你陪我說會兒話,我保證不再用言語刺激你。”
七彩麋鹿對崔封的話語猶若未聞,趾高氣揚地瞥了後者一眼,邁着輕靈的步子前進。
崔封自討沒趣,不過他也不羞惱,七彩麋鹿越是擺出一副冷傲的模樣,他越是想要戲弄對方。畢竟,遇見一隻傳聞中的生靈,還擁有足以與人類媲美的靈智,他心中多少也有些好奇。
而隨着七彩麋鹿的引領,崔封發現周圍鳥語花香、生機勃勃的環境,逐漸變得清幽空靈了起來。
遠處,斜倚着一座石壁,山泉從狹縫中涌出。一旁,幾隻毛鳧微眯着雙眼,沐浴在陽光之中。
周圍一棵棵崔封叫不出名字的樹木,茂密的冠蓋將陽光切碎,在鋪滿枝條與嫩綠的泥土上鍍上幾縷金邊,勾勒出深邃而幽深之感。
崔封打量了一番四周的景象後,心中不免涌起震撼之感,如此環境,讓他那顆浮躁的心瞬間平寧了下來,他穩住心神,不再找七彩麋鹿搭話。
而七彩麋鹿聞得崔封忽然閉嘴,它訝異地掃了一眼崔封,心中喃喃道:“這小子難道能感悟出這裡的奧妙?”
樹木漸疏,崔封視野之中開始出現墨色的竹子,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一陣風吹過,墨色的竹林發出嘩嘩之聲。
七彩麋鹿帶着崔封穿過那片墨竹林,一個湖泊映入崔封的眼簾。
讓崔封注目的是,湖面之上懸浮着一間木屋。木屋底部承託着一塊塊堆積在一起的不規則塊狀物,看上去像是某種金屬。
木屋四周,還有着寬兩三米的邊沿,此刻,一道孤寂的人影正端坐在邊沿上,手中握着一支木竿,一頭黑瀑般的長髮,遮住了對方的面頰。
周圍的墨色竹林簌簌而動,七彩麋鹿踏着湖面,一躍便掠到了那人的身旁,乖巧地蹲伏了下來,用頭顱親暱地蹭了蹭那端坐着的垂釣之人。
崔封瞳孔一縮,眼前這副畫面,着實讓他感覺到無比驚豔。
“湖面蕩小築,濃墨染竹林。何人依彩鹿,竿頭水雲瞑。”崔封心有所感,竟是隨口說出了四句似詩非詩的詞句來。
話音落下,他便盤腿坐下,在儲物袋中搜羅了一番過後,他尋到了一張空白畫卷、狼毫畫筆,以及一小瓶墨汁。
崔封從未畫過畫,但眼前的一幕,讓他難以遏制心中作畫的衝動,他只是想將眼前所見、心中所悟摹刻下來,使其永存。
而他握上畫筆,在雪白的畫卷上着墨的瞬間,一股奇妙的感覺淌過他的心間,就彷彿一個深諳劍道的大師棄劍多年後,忽地重新握住劍柄了一般。
崔封手腕抖動,他的目光甚至沒有放在畫卷之上,他始終看着眼前種種,竹葉隨風而動的軌跡、那垂釣之人黑髮飄浮的姿態、懸浮於湖面上的木屋輪廓……
種種景色被崔封一一烙印下來,而後揮毫潑墨,不見一瞬停歇,一張白色畫卷之上,很快便填滿了種種景物,一種悠遠的意境也緩緩從中透發而出。
半個真時後,崔封從玄妙的狀態中醒轉了過來。眸中那種狂熱的神采如潮水般退去,手定筆停,一股墨香飄蕩在空氣之中。
“畫好了?拿過來給我看看。”一道低沉的女子之聲,似乎從極遠處傳來,飄渺至極。但崔封知道,出聲之人就在眼前。
呼出一口包裹着靈力的氣息,將畫卷上的墨汁暈染了一番,崔封拿着畫卷,踏了一腳虛空,輕飄飄地落在了那懸浮着的小屋邊沿上。
那垂釣的女子素手一揮,崔封捧着的畫卷便脫手而出。崔封目光一凝,一張溫婉的面龐映入他的眼簾,讓他一陣失神。
鳳霞十二釵的江探瑤、薛姝寞,在眼前這名女子的容顏下,似乎都失卻了光芒。
女子鬆開手,釣竿漂浮在空中,她伸手將耳鬢旁的黑髮綰向腦後,一雙漆黑的眸子凝視手中畫卷,嘴角緩緩地翹起,露出一抹笑意。
“你平日會耗費很多時間磨練畫技?這幅畫,畫得很不錯。”女子聲音低沉,並沒有其他女子嗓音特有的那種清脆軟糯,但落在崔封耳中,卻別有韻味,讓他心旌曳曳而動。
崔封見到這名女子後,知曉對方就是賭鬥場中那神出鬼沒的神識波動的主人,他有許多疑問堵在心頭,但眼下卻又不急於問出。
“我從未碰過書畫一類的東西,可今天來到這裡,一股說不明的衝動油然而生,就隨手作出了這幅畫,見笑了。”崔封不卑不亢地說道。
女子輕笑了幾聲,深處白皙的手掌,在畫卷上一抹,一股靈力注入其中。崔封心中劇震,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所作的那幅畫卷,已然被附着上了莫名的力量。
“這是……”
“算是錦上添花吧。”女子淡淡說道。
崔封搖頭:“我覺得是畫龍點睛。”
這時,一旁的七彩麋鹿不屑地扁了扁嘴:“油嘴滑舌,巧舌如簧,你除了嘴巴很賤以外,想不到諂媚之術也十分高超。”
“小鹿,莫要無理。”女子站起身,對着崔封盈盈一笑,淑雅大方地伸出裸露在空氣中的纖纖玉臂,道:“陸近月。”
崔封伸出手握上女子的手:“崔封。”
兩隻手沾之即鬆。
“我知道你肯定有許多疑問囤在腹中,不如陪我一邊散步,我一一爲你解答。”陸近月一雙沉靜如水的眸子彎起,笑道。
崔封點頭。
陸近月撫着七彩麋鹿的頭顱,吩咐道:“崔公子吃不慣清淡的東西,小鹿,你去準備些肉食,然後將你那四位朋友也邀請過來吧。”
七彩麋鹿溫馴地點了點頭,而後朝着墨色竹林之外離去。
崔封卻從陸近月的隻言片語中,捕捉到了一些重要的東西,他當即順勢問道:“陸姑娘,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陸近月摸了摸挺翹的鼻樑,道:“這裡是九重方塔的第三層。”
崔封踏着湖面,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第三層?陸姑娘的意思是……這裡之下還有六層麼?”
兩人踱步走出墨竹林,朝着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走去。
“你爲什麼要這麼問?”陸近月偏過頭,臉上保持着亙古不變的微笑。
崔封眉頭一挑,脫口而出道:“九重方塔,自然有九重,這是第三層,那肯定還有另外六層存在吶。”
“誰告訴你九重方塔,就一定得有九層吶?”陸近月笑意濃郁了幾分。
“那陸姑娘的意思是……”崔封隱約捕捉到了什麼,語氣變得啼笑皆非起來。
陸近月點頭:“九重方塔,本來就只有三層。這裡,是最後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