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對於大部分在嵐州城的人來說,還是很早的一個時間。因爲在冬日,寅時就意味着,太陽還沒有升起。
這個時間,還是屬於涼夜的。
嵐州城內靜悄悄的,夏日裡的蟲鳴也早已失去了蹤影。一行人馬,迎着朝露,穿行在嵐州城中。
一輛駟架馬車,妝點得肅穆而又悽然。馬車之上,陳源的靈柩安穩地擺放在那裡。馬車之前,有兩騎,手舉喪旗,爲陳源開道。陳妮騎在一匹棗紅馬駒身上,她單薄的身子因爲穿着厚厚的喪服,所以反而顯得有些臃腫。披麻戴孝,陳妮雙手捧着陳源的靈位,低頭默然不語。在她兩邊,是老貓和勇叔兩人。他們親自揮灑着紙錢,爲陳源來世開路。陸離,安東野,公子嫣等人,與其他一衆魚龍幫弟子一起送陳源出殯。
整支隊伍靜悄悄的,只有馬蹄踏足的聲響。
晨曦未至,且送亡者。
嵐州城平日裡也有紅白之事,這些事情不管任何人都會給與方便。守着嵐州城城門的衛兵也是如此。嫁娶之時,新郎在黃昏去迎娶新娘,而後行成親之禮,如果過了閉門之時,衛兵也必須放行。喪葬之時,出殯往往是在清晨,所以哪怕開門之時未到,衛兵看那情景,也必須要開門。
這裡的門是嵐州北門,因爲嵐州城之中的人,除了外鄉人要落葉歸根之外,城中大部分人都會葬在嵐州城北的臥佛嶺,那裡也是俗稱的葬崗。陳源的來歷,哪怕是作爲魚龍幫之人,也說不清楚。有人說他來自海外,有人說他來自堇地,有人說他就是留良縣人,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陳源一生的心血就在這裡,那麼,他就應該與它埋葬在一起。
城門緩緩打開,領頭的兩騎率先衝出,領着一行人緩緩出城。城門樓上,兩個值守的衛兵正目送這送葬的隊伍遠去。“魚龍幫的大當家,陳源陳幫主。唉……連他這樣的都死了。”說話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兵。因爲老兵上過戰場,但是也因此落下了殘疾,所以來嵐州城當了一個小小城門官。在他的身旁,是一個新兵,是從當地青壯之中甄選入伍的青壯。新兵沒有老兵那樣的感慨,他說道:“這幾日伝幫和魚龍幫鬧得滿城風雨,這樣一來,也就該消停了吧。”
“消停?”老兵笑了笑,說道:“現在纔是亂局的開始啊。”
“啊?”新兵不解地問道。
“以前嵐州港可以說是魚龍幫一家獨大,現在這家倒了,剩下的妖魔鬼怪都要出來咯。”老兵嘆息道。
新兵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他忽然望向了北方。“誒,肖哥,你看,哪裡是不是有許多火把?”老兵擡頭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條由火把組成的蜿蜒火龍,正在向剛剛出城的送葬隊伍包圍過去。老兵的眉頭皺了皺,這麼早就有人會在城外?
看着燃燒的火把靠近,老貓和勇叔一左一右護住了陳妮,剩下的魚龍幫弟子一衆散開,護衛住了陳源的靈柩。一行人警惕地看着四周出現的人影。那些人影,並不陌生。
從這羣人之中,緩緩走出一騎,火光之下,馬背上的人露出了一張臉。這張臉很帥氣,所以,這張臉的主人叫作林大帥。
伝幫二堂主——林大帥。
林大帥打了個哈欠,然後看着陳妮。“沒想到你們這麼早啊?”
老貓環顧四周,發現不止是林大帥,還有龍行,姬無酒,撒拉罕。伝幫的四大高手,悉數到齊。他握緊了菸袋,手掌微微出汗。
陳妮看着這個殘殺魚龍幫幫衆的兇手,眼睛紅了起來。“你……你……”她畢竟還是個小女孩,看着林大帥那笑顏,氣得渾身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你們這樣,是什麼意思?”勇叔站了出來,他策馬上前,對着林大帥說道。陳妮會怕了林大帥,可尚勇不會。開玩笑,尚勇成爲玲瓏閣十二機杼,呼嘯風雲的時候,林大帥還在玩泥巴呢!陳妮會怕林大帥,尚勇如何會怕了他?
林大帥不語,在他身旁走出一人來,這人提着一個酒葫蘆,看似豪邁地喝了一口,然後才說道:“勇叔別緊張,我們只是奉了幫主的命令。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嘛。”
“姬無酒!如果錢鏗真要阻攔我們幫主下葬,那麼算我這麼多年來,看錯了錢鏗了!本以爲是一世梟雄,啊呸!”尚勇毫不客氣地吐了一口濃痰。姬無酒被他一通搶白嗆得正着,一口酒在喉頭沒有下去,他彎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時候他身旁的老者上前,想拍他的後背,但是在掌及後背的那一下,姬無酒卻靈活地逃開了。那老者也不以爲意地笑道:“好心當成驢肝肺。”姬無酒狠狠白了他一眼,說道:“若是被你毒掌龍行拍上一掌,我他媽還活得了?”
龍行啞然而笑,臉上的皺紋全都擠在了一起。“傷懷勇!我們當初饒你們一命,也是爲了給魚龍幫留點活口送終。但是陳源不行,我們幫主要見他。”
“連一個人死後下葬都阻攔,錢鏗到底是什麼想法?”公子嫣忽然策馬向前,看到這個女人,龍行本來低垂的眼睛瞬間睜開。而一旁的伝幫幫衆所持火把也是一陣搖曳。顯然在伝幫幫衆心中,當日那個在魚龍莊之內來去自如的女殺神,已經給他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看到公子嫣,林大帥變得嚴肅起來,他上前說道:“大人,我叫您一聲大人,是因爲您是樊籠的人。不過,按照樊籠的規矩,只是江湖幫派相爭不波及平民百姓,似乎樊籠是各不相幫的吧?”
“是。”公子嫣簡短地回答道。
“在大人在此的意思是?”林大帥有些玩味地問道。
公子嫣冷着一張臉,她說道:“此事與樊籠無關,只是個人恩怨。所以你大可放心。”
聽到公子嫣這句話,林大帥笑了,“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把大人殺死在這裡,樊籠也不會來追究了?”
公子嫣點了點頭,認真道:“沒錯,就是這樣的。”
林大帥笑得更歡了,“哈哈哈,那就請你把命留在這裡吧!公子嫣!”
“有本事就來取。怕你是小狗。”公子嫣一左一右,按上了柳葉刀和釋刀。
林大帥身後的朔夜大漢撒拉罕早已迫不及待,他粗聲粗氣地說道:“那還等什麼?上啊!”林大帥點了點頭,說道:“沒錯,上!不過別弄壞了棺木,幫主還要過目的!”
火把跳動着,向中間聚攏而來。魚龍幫的所有人各自警惕,拔出了自己的兵器。
“欺人太甚,實在是欺人太甚!”尚勇目眥盡裂,現在憑他們一行人的實力,根本不是由四大高手率領的伝幫幫衆的對手,想到陳源慘死,死後還不得安寧,尚勇心頭怒火洶洶。
老貓則是沒有說話,他靜靜地掏出一把刀來。他低頭靠近陳妮說道:“妮子,不要慌。血這樣的東西,你多見過幾次,就會習慣了。”陳妮擡頭,盯着老貓的眼睛,見老貓的眼睛裡露出了視死如歸的神情,陳妮忽然也充滿了勇氣。
她拿出陳源送給她的攜醉刀,顫抖的雙手握上刀柄。
伝幫幫衆越來越近,然後,終於交手。
林大帥一騎當先,憑藉着他的武力和他的地位,這也是他應該做的。他直奔陳妮而來。姬無酒給自己灌下一大口酒,跟在林大帥身後。在他身邊,是毒掌龍行。另外一個後發先至的大漢,是撒拉罕。伝幫四大高手,一齊涌來。
老貓說不緊張是假的,他只是看淡了生死,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想死,可是今日,他好像也活不下來了。
隨着年紀增加,老貓早已不負當年之勇。可現在的魚龍幫,缺少的就是能夠站出來的勇武之人啊!
只要再年輕上十歲,我又如何會畏懼你們啊!如果要血性,就讓我來給你們鋪路吧!
老貓心中吶喊着,策馬迎上。
一人單騎衝向伝幫四大高手。這是何等的霸氣!何等的囂張!何等的不!識!時!務!
“呯!”可還沒有等到老貓與林大帥交上手,一把巨大的刀從天而降,穩穩地插在老貓面前。老貓急忙勒馬,回頭卻發現安東野走了出來。他邊走,似乎還邊自言自語。“騎馬真的好麻煩啊,還是打架舒服。所以,讓我來吧!”
老貓回過頭來,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經攔在了姬無酒身前。柳葉一抹如纖雲,偏能翻雲覆雨。公子嫣一臉淡然,反手握刀。姬無酒用那看似輕巧的酒葫蘆阻擋着,可他的臉上卻滿是嚴峻。嚴峻和淡然,本就是一對反義詞。
公子嫣還能回頭,她的目光盯着馬車之上的另外一個人。“喂,給你刀的話,你能不能擋住兩個人?”
“暫時不用。”陸離臉色凝重,說得倒是輕巧。他來到陳妮身邊,伸手問道:“大小姐,能不能再把刀借我一下?”
“好。”如同那日陸離入幫之時,陳妮想都沒想,拋過來攜醉刀。
陸離單手握住,下一刻,他整個人已經騰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