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福全的船在逝水上繼續航行了兩天之後,陸離與公子嫣一同下了船。當然,陸離懷中抱着林凌雁。
林凌雁身上的冰霜已經只剩下了薄薄一層,彷彿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戳破。
樊籠竹篾遍天下,公子嫣在上岸的時候,已經有人帶來了一輛馬車。駕車的人是個新近加入樊籠的年輕人。名字叫做尹亦徽,師承大旗幫,因爲天賦不錯,被樊籠吸收了。
見到來人下船,尹亦徽露出了喜色。他的目光先落在了陸離身上,哪怕公子嫣的美貌,都無法把他的目光從陸離這個沒什麼特色的男人身上移開。
“您就是陸離前輩麼?”尹亦徽難以按捺心中的激動。
陸離憂心林凌雁的傷勢,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啊,真的是啊。陸前輩。”尹亦徽見到陸離承認身份,反而不知道怎麼辦了。誠如公子嫣所說,陸離在獨闖古河派,大鬧一番之後,他的名字已經名動天下。
尹亦徽出身幫派,與出身門派世家的那些人不同。幫派在江湖中,是最接地氣的存在。他們也會武功,但是他們追求的卻是生存。加入幫派的人,定然是想拼一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把金子揮灑的好生活。他們很少會追求什麼武道巔峰。
這一點,與門派世家等格格不入。
換一句話來說,幫派就是實在人,眼中更多的是生意,賺錢,武功只是爲了達成這一目標的工具。門派世家,賺錢爲了自身延續,但是更多的是爲了武道之路上的突破。
其實就是粗俗與文藝,現實與理想的差別。
大旗幫和嵐州的伝幫一樣,走的也是往返朔夜的財路。只不過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大旗幫的主要活動範圍,在大姜西北,也就是涼城以西。
身爲幫派之中的一個少年,對於門派並沒有太多感覺,反倒是陸離這一番行動,太符合他這年少輕狂,熱血沸騰的年紀。不顧強大的敵人,隻身孤膽入陣,只爲紅顏。
還有比這更能讓人熱血沸騰的麼?
看着尹亦徽的模樣,公子嫣輕咳一聲,“帶我們去石谷。立刻。”
尹亦徽彷彿這時才注意到這位夜司小宗師,連忙說道:“請上車,請。”
兩人也是不耽擱,直接上了車。很快,馬蹄響起,車廂動了起來。
陸離抱着林凌雁,動作輕柔地拂過那些碎冰。他的內心焦急如焚,但是好在石谷已然不遠。車廂的顛簸之下,冰渣不斷落下。夜闌珊的寒冰,終於堅持不住了。
陸離握着林凌雁的手,因爲剛剛從寒冰之中脫出,很是冰冷。陸離抓着她的手,想要給她一些溫度。他把林凌雁緊緊抱在懷中,眼神之中滿是心疼。
公子嫣在一旁看了一會,把頭扭開,看向窗外。哪怕林凌雁未醒,公子嫣也覺得有些尷尬。公子嫣看着窗外的風景,忽然之間反應過來,自己爲什麼要尷尬?
曾經的自己,不是從來都不會有這種情緒的麼?
公子嫣撓了撓自己的臉,然後捏了捏,這個問題,她心裡也沒有答案。
因爲答案就坐在身邊。
馬車急行,陸離抱着林凌雁不發一言。在一個顛簸之後,陸離忽然發現,林凌雁的手握緊了自己的手。陸離一愣,連忙低頭看去。陸離的目光對上了林凌雁有些無神的眸子。
“凌雁!”陸離有些驚喜地出聲。林凌雁竟然醒了過來。
林凌雁的臉色還是很難看,她的身軀在陸離的懷中還是有些瑟瑟發抖。陸離連忙把身上的袍子脫了下來,裹在林凌雁身上。
“凌雁,你醒了,太好了。”陸離抱着她,開心地像個孩子。
“冷……”林凌雁氣若游絲,吐字含糊。
陸離聞言,幾乎脫下了身上所有的衣物,都蓋在了林凌雁身上。陸離身上只剩一件貼身衣物,他伸出手掌,按在了林凌雁的後背之上。已經恢復了的罡氣注入林凌雁經脈之中,盤踞在林凌雁丹田之中,護住林凌雁真氣的潛龍感應到這股罡氣,開始飛快地遊動起來。
一股暖洋洋的感覺,由內而外散發出來。“怎麼樣?凌雁,有哪裡不舒服麼?”陸離很是關切地問道。
林凌雁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她才說道:“好多了。”
“是嘛?”陸離欣喜地說道。
林凌雁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但是她說的話,陸離信了。
可是公子嫣拍了拍陸離的肩膀,指着林凌雁漏在外面的一絲秀髮。陸離的目光順着公子嫣的手指看去,臉色頓時一變。
原本林凌雁如瀑一般的青絲,夾雜了蒼白的顏色。
青絲變白雪。
陸離指尖穿過林凌雁的秀髮,發現那白髮正在不斷增多。而林凌雁的臉龐,也原本緊緻的肌膚,似乎也在慢慢鬆弛下來。眼窩深陷,臉頰內凹。
“這是……這是……”陸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公子嫣見狀,連忙催促尹亦徽加速。
“凌雁,凌雁,凌雁……”陸離一聲聲喚着林凌雁,他看到生命似乎從林凌雁的身體裡遠去。而林凌雁彷彿十分疲倦的模樣,眼睛微微抖動着,卻無力睜開。她靠在陸離胸口,靜靜聽着陸離的心跳。
好在蕭家渡口距離石谷不算太遠,馬車終於停下了,陸離二話不說,跳下馬車,抱着林凌雁狂奔而去。
石谷依舊是這般模樣,入口之處人頭攢動。陸離蠻橫無比地闖了進去,也不管有沒有撞到人徑直往後谷闖。
他這般模樣,一看就知道有危及的病人。但是石谷是什麼地方?醫藥聖地。江湖之中前來求醫問藥的人多了去了,哪怕是傷到只剩一口氣的人,也大有人在。醫者救死扶傷是醫德,但是行醫總要一個先來後到的規矩。
所以,很快有人站了出來。
攔在陸離身前的人,中年男人,一手握劍,看來也是一個江湖人士。在他身後,有一個女子懷抱着一個昏迷的小男孩,臉上焦急無比。
“站住。”那男人大喝一聲。陸離這樣直接闖過去,顯然是想要先就診,這讓他如何能忍?本來自己的兒子受創昏迷,情況危急,急需就醫。眼看就要輪到自己了,竟然有人想要插隊?
這怎麼能行?
那男人握劍一指,希望陸離停下來。
但是陸離根本沒有一點點停下來的意思。他依舊是發足狂奔,一邊跑着,一邊喊道:“柳茗煙,柳茗煙!”
在場的許多人都變了臉色,看診的醫生也好,看病的病人也好,誰不知道這裡是醫仙柳茗煙的地盤?如此直呼醫仙之名,也太不客氣了。
“哼。如此不知禮數,還指望醫仙救她呢。”
“誰家人受傷不急?”
“醫仙一天只出手一次,今天早已經救過人,哪裡輪的到他?”
議論聲四起,對於陸離的行徑,大多是鄙夷,也有少部分是同情。但是這些和陸離無關,只要見到柳茗煙,只要林凌雁沒事,他不會去管其他任何的瑣事。
擋在陸離前面的男人沒有絲毫讓開的意思,陸離雙目一凝。他抱着林凌雁不停,沉肩俯身,讓開劍尖,一頭撞了上去。
那男人沒想到陸離竟然還敢動手,伴隨着他身後的女子一聲尖叫,他直接被陸離撞飛了出去。
這一下,原本守在門口的護衛全部都圍了上來。
沒有人敢在石谷動手,因爲在石谷動手的代價極大。一旦在石谷生事,那麼那人就會入石谷的不治名單,從此不再醫治。並且,會受到護衛乃至藥奴的教訓。
護衛們頓時將陸離團團圍住。陸離倒是絲毫不懼,他現在只來得及擔心林凌雁,哪管得上其他?
陸離冷眼看着,一個人影已經閃到了陸離眼前。
公子嫣終於趕上了陸離,她伸出雙手,攔在陸離身前,說道:“我是樊籠公子嫣,你們去找彥青來,我和柳茗煙約好的。”
其中一個護衛看了看公子嫣,由於之前皇甫玉在石谷治療,所以公子嫣也是石谷的常客,不少護衛也認識公子嫣。那個護衛確認是公子嫣之後,立刻給同伴使了個眼色。
很快,彥青大步而來。
“你們先退去吧,你們跟我來。”彥青是知情的,公子嫣早在帶陸離上船的時候就已經給石谷傳遞消息,讓柳茗煙準備救兩個重傷人士。
陸離抱着林凌雁,跟在彥青後面。公子嫣也跟了上去。
“憑什麼他可以去見醫仙?就憑他是樊籠的人?”剛剛爬起來的中年男子恨恨說道。
“別說了。那邊急診大夫空出了一個,快去吧。”旁邊有人好心提醒他。那男子也顧不上其他人,帶着妻兒匆匆趕去。
彥青把陸離帶到了柳茗煙的小屋之外,幫他們打開了門。柳茗煙臉上正罩着一條絲巾,站在一張桌子面前,不斷忙活着什麼。桌子之上盡是些瓶瓶罐罐。
聽到響動,她轉過身來。一段時間不見,她的身段彷彿又圓潤了一些。
“你們來了?”柳茗煙說道。
陸離抱着林凌雁,急切地說道:“還請醫仙救救她。”
柳茗煙上前兩步,揭開裹在林凌雁身上的袍子,然後眼神一凝。
陸離望着她,雙目之中,滿是希冀。
“這個人抱走吧。沒救了。”柳茗煙淡淡地說道。
這句話彷彿是一道霹靂,直接擊中了陸離。陸離愣在那裡,心頭一片空白。
公子嫣在一旁,將陸離蒼白的臉色盡收眼底。她上前說道:“柳茗煙,你騙我的吧?之前你不是說不管多重的傷都能治麼?”
柳茗煙很是不屑地說道:“石谷醫仙,從不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