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絲琳寬拿到了最近的《科學前沿》。這份刊物的內容她已經能讀個半懂不懂。翻開來正好看到沈銘賢的文章，《用人文精神改造邪教》。
文章稱，除去反科學這個主題，蓋婭真理教在實踐上有許多人文主題，比如強調個人修養，舉止文雅，提倡關愛，追求簡樸生活，並在一定程度上尊重勞動價值。對於廣大未開化民衆來說，仍然有必要提倡這些基本道德。只要真理教徒強調這些主題，迴避反智主義，真理教即使在科學世界裡也可以存在。
同一期上還有奧爾佳累計多年的實驗報告，研究對象是楊石穿和他的信衆。報告認爲，光之輪的修煉方式對人類自主神經系統、心血管系統和內分泌系統確有一定益處。只要剔除宗教意義，改造成客觀的心理調節術，也可以向社會推廣。
“伯父，就是說，我們都可以在您這裡恢復活動？”絲琳寬向蘇吉拉納問道。
“明天還有個重要會議，我請你旁聽，答案就在裡面。”
第二天上午，境內所有宗教領袖，也包括蓋婭真理教異端各派領袖都集中到科學會堂。蘇吉拉納當面向他們宣示共和國的宗教政策。不少與會者在魔都裡見過蘇吉拉納，他們和他並肩戰鬥，反抗護教軍。他們認識這個人，也相信這個人。蘇吉拉納也從回顧魔都生涯開始了他的講話。
“在那裡我們和睦相處，爭而不破，那是思想交流的最高境界。魔都毀滅後，我一直希望能在世界上的什麼地方恢復那種盛況。今天我的願望實現了，共和國的領土數千倍於魔都。你們在這裡可以自由呼吸，自由思想，沒人會抓捕你們，或者要你們爲乾旱、水災和地震負責任。”
蘇吉拉納宣佈，科學共和國實行政教分離，不會承擔任何宗教活動的費用。宗教信徒可以集資自建道場，並在裡面活動，公開場合不允許有任何反科學的言行。
“聽說你們要搞協商制，我們可以參加嗎？”赫瓦賈自持在共和國境內已經有幾萬信徒，向蘇吉拉納提出要求。
“共和國是科學人的國家，宗教團體不能參與協商。信徒個人如果想要投票權，想從政或者入伍，想買一把槍，只要通過《客觀世界》考試就行。不過，那就意味着你們放棄了現在的信仰。”
不要把科學的權力讓給別人！蘇吉拉納牢記樸運成這條遺囑，更用法律形式把它固定起來。“各位大師，宗教以修身養性爲要務。收稅、作官、養兵、出戰這些俗務，樣樣有礙清修，就由我們科學人承擔吧。”
絲琳寬和老師巴班吉奧在頂樓上旁聽了會議。他們是正教派信徒，是沒結束戰爭狀態的敵方，這些政策現在沒有他們的份。蘇吉拉納把兩人請到現場，是要他們看看，科學共和國如何與這些人和平相處。
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和解。在魯塞塔的私宅裡，魯塞塔、阿爾貢、託託、巴布爾塔這些頂級富翁聚在一起。專門聽取薛岷植的研究報告。這個人已經從舊官員，成長爲科學大會裡少見的經濟專家。這份報告的題目叫做《經濟趨勢與戰爭的關係》，他沒宣讀原文。這些土包子不可能聽懂如此專業的研究。薛岷植把它們翻譯成大白話講出來，再奉上原文的印刷品，供他們參考。
這篇報告從科學元年開始研究，統計出啓蒙戰爭對經濟發展的決定性影響。薛岷植告訴大家，十年來大會佔領任何一個地方，經濟規模都會迅速擴展，早先被啓蒙的人民都有活幹，有飯吃。但是這條曲線不可能永遠向上，因爲它只是戰時經濟的結果。
從科學元年到八年，大會必須準備抵抗入侵，軍事製造成爲頭等大事，與其相關的經濟產值佔到三分之一。那層窗戶紙被揭破後，科學武器能戰勝邪教成爲所有人的共識，全社會都爲軍工生產讓路。從科學八年開始，與軍事有關的生產就在總值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間搖擺。
“各位，咱們不僅是科學國家，也是軍事國家。除了第一戰在弟島本土進行，共和國一直把戰火推向境外，基本上每次都能開疆拓土，獲得大量新資源補償戰費。所以前方越打仗，後方經濟形勢越好，老啓蒙區人民越滿意。他們甚至對科學產生迷信，以爲只要接受科學，財富就會年年增長，不會調頭下降。”
“今年，全境仍然有三分之一的錢投入軍工生產，還包括製造那艘海上怪物。後方大批農民棄地進城，其實是爲了戰爭在生產，這種軍事需求嚴重扭曲了實際的經濟需要。”
座中富翁不管文化水平高低，至少能理解科學的思維模式，他們已經逐漸聽清了報告的主題。
“只要戰爭不宣告結束，就總有理由把資源投入軍工生產，在座各位都能從中賺錢。但是好日子要到頭了。你們都知道，和談進行得還算順利。”
“如果不打仗，那會怎麼樣？”魯塞塔問道。
“沒有軍火訂單，許多工廠生意會消失，如果沒有民用訂單跟上來的話，大量工人會失業。”
“失業是什麼意思？”阿爾貢問道。十六年來，他們還沒見識過什麼叫失業，只知道活越來越多，人手總是不夠。至於農業社會，人們都在自己家裡幹活，更不存在失業問題。
“工人要幹活纔有收入，但是工廠沒訂單，爲了減少開支，不得不把工人趕回家，這就叫失業。”
舊時農民也會出來打短工，但是他們能回去收自己的糧食。“可工人已經沒有土地。”魯塞塔立刻想到問題的嚴重性。成千上萬的工人沒活幹，在科學城市裡遊逛，這種情形他從來沒見過。眼下，科學城裡的市民不是工作就是學習，他們自己籌款開發的科學城也正在建設，現在還沒有發售。
將來也會遇到這種情形嗎？
薛岷植繼續他的報告。 “到時候，解決方案有兩個。一是民用需求提上來。但是，我們還不知道新的需求增長在哪裡。二是讓戰爭繼續打下去！直到佔領聖山，直到把真理教最後一股反抗力量都消滅。”
“到了那一天，不是照樣沒仗可打？”阿爾貢問道。
“那要十年八年以後了，到時候，咱們這些人已經全身而退。總之爲了工廠，爲了利潤，戰爭也不能停下來。反正死的主要是敵人，我們也不負道義負擔。所以各位，你們得從外面施壓，讓談判中止。”
除了公事，薛岷植這樣做還有私仇要報。他曾經很疼愛幼女薛詠梅。海禁後十幾年，小女兒失而復得，也變得很出色，父女二人度過了幾年愉快時光。所以，薛詠梅的慘死格外令他憤怒。怎麼能不明不白地談判？一定要讓邪教徒再爲他女兒陪葬幾萬人，最好就用旋風那小子的人頭來解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