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奕林點頭,慢慢地笑出聲來:“很好,清歌,你總是有本事在舉手投足間將朕傷得體無完膚,讓朕一敗塗地。”
都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婚姻出現問題,絕大多數情況下,夫妻雙方都有責任,不會是單方面造成的。
唐意心中一動,決定從這裡打開突破口,於是垂眸,淡淡地道:“奕林,不要忘了,我曾經,給過你五年時間。”
她因不知內情,怕被看出破綻,不敢把話說得太死。
如果他們的婚姻藏了不可告人的內幕,這句模棱兩可的話,也許會觸及到他內心深處某根脆弱的神經。
果然,上官奕林面『色』大變,望着唐意的目光變得悲憤:“清歌,這麼多年過去,你『摸』着良心,朕對你還不夠好?”
唐意目光閃了閃,囁嚅着輕聲問:“那爲什麼……”
過去如何她不知道,但他們之間短暫的相處看來,上官奕林待雲清歌豈只是好?
他幾乎一直在看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她。
除非雲清歌心有所屬,否則就算是一塊石頭也要被他捂熱了。
“我,我,我……”上官奕林首次扔掉了“朕”,變爲平凡人。
他看着她,臉上滿是掙扎,漸漸地眼裡竟蓄起了淚。
唐意心生憐憫,更多的是無措。
她實在不習慣一個七尺男兒在自己面前哭泣:“算了,算了,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麼?”
不管怎樣,雲清歌已死,總算徹底從這段失敗的婚姻裡解脫了出來。
可是,上官奕林還活着並且深愛着自己的妻子。
而佔據了雲清歌的身體活下來的自己,卻愛上了別的男人。
更何況,失去妻子的同時,他還失去了手中的權力,掌中的江山!
他心裡的痛苦,又豈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上官奕林有冤無處訴,積壓了數年的怨憤在心裡奔騰着,喧囂着,撞擊着,終於似洪水決堤,一泄千里。
“清歌!”他掩住臉,逸出痛楚地嘶吼:“朕從來都不曾不愛你,而是不能愛,不敢愛啊!”
“爲什麼?”萬萬沒有想到,上官奕林竟會拋出這樣一個答案,唐意錯愕了。
他是一國之君,雲清歌是他名媒正娶的皇后,他們在一起既合理又合法。
五年了,心愛的女人在身邊卻不敢相擁,爲何?
據她所知,雲清歌除了未與他有夫妻之實,做爲一國皇后,該有的榮寵和地位,她通通都擁有了。
“你是朕的皇妹呀!”吼出這一句,上官奕林面無血『色』,似垂死的獸,頹然跌坐在了地上。
晴天霹靂!
唐意震驚得無以復加,連質疑的話都說不出口。
她捂住胸口,噔噔噔,一連倒退了幾步,撞上了圓桌。
莫非古代的愚人節改在了十月?
爲什麼,所有離奇的事情都被她遇上了?
她與桌子相撞發出的巨大響聲,驚醒了『迷』茫中的上官奕林。
將她的驚訝理解爲驚嚇,他慌張地爬過來,摟她入懷:“清歌,清歌!”
“等等,你剛纔說什麼?”
“對不起,”上官奕林又是狼狽又是歉疚地看着她:“朕應該至死都保守着這個秘密,不應該讓你受到驚嚇。”
“你,你的意思,”唐意實在太驚訝了,以至出現了錯漏:“雲清歌其實是遺落在民間的公主?”
上帝啊!這算怎麼回事,她在上演真人版的還珠格格?
上官奕林聽到了,卻理解爲過度驚嚇後的語無倫次,並未在意,只滿懷悲憫地搖了搖頭:“不是。”
如果真是這樣,他反而可以解脫。
她的身世早就可以得到公開,他也不必守着這個驚天秘密,守着心愛的女人,眼睜睜地看着她對他從愛慕,到誤會,到疏遠,到最後的切齒痛恨!
看着她的外表如盛夏的玫瑰一天天豔麗,她的心卻猶如走向嚴冬的鈴蘭,一日日凋謝。
五年啊,他渾渾噩噩地過着,每一天對他都猶如地獄,每一天都是在苦海里煎熬!
“不是?”唐意用力敲了自己的頭兩下,以保持清醒。
“咱們不說這件事了,行嗎?”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徒增悲傷,上官奕林痛苦地別過頭去。
“那怎麼可以?”唐意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有知道真相的權力!”
“朕與你,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上官奕林神『色』木然,低低地道。
唐意這次是真的受到驚嚇,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是雲錦倫的兒子?!
怎麼可能!
“別這麼看着朕!”上官奕林別過眼,淡淡地道:“朕比你更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事實上,這個身世帶給他的打擊,遠比清歌受到的衝擊大得多。
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活在了惶恐裡。
怕被世人發現這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是皇子,他根本沒有資格繼承大統!
他的臣子和子民不承認他是天子,他成爲了天下的笑柄!
“他這麼說,你就相信了?有沒有可能,這只是他設的騙局?”唐意其實也覺得這個假設很荒唐。
這麼重大的事情,若沒有證據,上官奕林絕不會輕易相信。
當年,雲錦倫必然拿出了鐵一般的事實,令他不得不承認。
可,這件事實在太過詭異。
“母后雖然早已仙逝,但朕的『奶』娘卻依然健在。”上官奕林低頭望着地毯上的花紋,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她不但親口證實了雲錦倫的話,而且拿出了母后的親筆遺書。”
“那~”他是如何由雲錦倫的兒子,搖身一變成爲西秦的太子的呢?
“母后入宮數年,頗得父皇寵愛。”上官奕林脣邊噙着一抹冷笑:“可惜,一個不育的女人,無論如何得到帝王的寵愛,想要登上皇后寶座,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育?”唐意啞然。
果然後宮裡沒有新鮮事,後面的故事,不用上官奕林再說,她也能猜個七七。
“可笑吧?”上官奕林嘲諷地勾起了嘴角:“那時雲錦倫尚未發跡,他只是外祖家的謀臣。面對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怎會放過?”
唐意沉默,心裡一陣陣地疼痛。
不知是爲已故的清歌,還是面前的上官奕林,還是爲自己?
她的眼前,忽地浮起一張模糊的面容。
這個人,這輩子她只見過一次,連相貌都記不清楚。
可是,他卑劣的行徑,無恥的人格也足夠令僅僅佔着清歌身體的自己感到臉紅耳熱,無地自容。
上官奕林何辜?
父輩的錯誤要歸他獨自承擔!
這一刻,她深切地同情着面前這個神『色』木然的男子。
“……他的確聰明,想了一個主意,唆使母后假孕,待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之日,再從宮外尋一胎兒假稱是皇子。”
“雲錦倫居心叵測,母后求子心切,祖父利令智昏,這三個人一拍即合。於是,就有了朕這個假冒的太子,父皇的龍顏大悅,母后的母儀天下,雲錦倫的榮華富貴!”
“可笑的是,”上官奕林慢慢地講敘,眼中已無悲喜:“母后自認爲聰明,沒料到是爲他人做嫁衣。等她明白過來,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那,澹臺鳳鱗呢?”很神奇,這個時候,唐意居然還能想起那個幾乎早已被人遺忘的五皇子。
“你猜到了?”上官奕林並不意外,只擡起眼睛看她一眼,復又迅速垂下眼簾:“沒錯,他也是你的兄長,比朕晚生一刻鐘。”
她不得不深自感慨。
做爲一個女人,戚若芸無論是城俯之深,心腸之狠,手段之毒,還是野心之大,都強悍到讓人歎爲觀止。
她把兩個兒子分別送往兩個國家,並且都不擇手段送上權力的最頂峰。
夢想着左手攬着西秦,右手握着東晉,橫掃南淮,併吞北越,建立足以震古鑠金的千秋霸業!
她不得不承認,她幾乎已經成功了。
至少,她曾經成功了一半!
唐意不知應該說什麼,沉默了很久,沒頭沒腦地迸出一句:“他們爲什麼不阻止?”
就算其他人不知道,雲錦倫卻分明清楚。
他們是兄妹,怎會送她入宮,眼睜睜地看着這幕兄妹『亂』倫的鬧劇而不阻止?
這樣做的他,與禽獸而異?
奇異的,上官奕林竟然聽懂了。
他凝着她,淚流滿面:“在他的眼裡,權力遠重於一切。他的努力,僅止於在大婚的前夕告訴朕真相~”
是,在婚事促成之前,雲錦倫的確曾試圖阻止,也暗示過他和清歌兩個人並不般配。
但對身爲皇太子,當時已墜入愛河的他而言,那種蜻蜓點水似的暗示和勸誡無異於隔靴抓癢。
這一點點的阻力,甚至在某種程度,美化了他的愛情,越發激發了他勢在必得的決心!
他是如此熱烈地追求着清歌,如此滿懷激情地憧憬着他的愛情。
世人都唾罵他是一個昏君,『色』令智昏!
短短五年,把一個大好的江山生生地葬送到南淮人的手中!
又有誰知道,僅僅在五年前,他曾經以爲,自己會成爲史上最偉大的皇帝?
他要迎娶的女子,他的皇后,並不是政治上的等價交換,而是與他心靈相契的伴侶。
爲此,他曾經雄心萬丈,信誓旦旦要帶領着他的子民把西秦建成古往今來,最強大的帝國!
誰想得到,這一切,其實只是一個騙局,一個美麗的幻影?
當真相揭開,他的理想破滅,夢想中的帝國也轟然倒塌!
爲了追求這份虛幻的感情,他不但陪掉了他的國家,甚至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唐意點頭,慢慢理清了頭緒。
有什麼好驚訝的?
除了雲錦倫這個意外,她幾根據掌握的情況幾乎已推理出了全部事實。
對面前這個幾乎完全處在崩潰邊緣的男人,她不知該如何安慰?
於是,她伸手,將他攬在了懷裡。
幸福來得如此突然,令上官奕林措手不及。
他幾乎不敢相信,一直待他冷若冰霜的清歌,在自己面前還有如此深情款款的時候。
他先是一怔,繼而心中大慟,伏在她肩上號陶大哭:“清歌,爲什麼要讓朕愛上你?爲什麼,爲什麼呀……”
五年了,這是清歌與他最親密的一刻。
卻,也是他們即將決別的一刻!
蒼天待他,何其不公?
“都過去了~”唐意溫柔地拍着他的背,低聲道:“一切都過去了,別再想了。”
哭吧,把這些年獨自揹負的重擔,那些壓在心底的痛楚,通通都渲瀉出來吧!
希望在痛哭一場之後,他能拋掉過往,而不是一味沉溺在自怨自艾之中,自暴自棄,無可自拔。
上官奕林漸漸收了淚,坐直了身體,垂着頭輕聲道:“抱歉,朕失態了。”
唐意『揉』了『揉』肩,看着他頑皮地笑:“總算不哭了,我的肩都麻了!”
上官奕林大爲尷尬,站起來看了看天『色』,頓時心一沉,低低地道:“天不早了,你該走了。”
這一走,海角天涯,也許後會再也無期。
他多麼希望,她能選擇留下來,陪在他的身邊——哪怕,只是虛予委蛇。
“走?”唐意心中一緊,半開玩笑,半試探地問:“你不會是讓我回到那又髒又臭的地牢裡去吧?”
饒是上官奕林這時心情極度消沉,這時也忍不住笑了:“是,牢裡的味道的確不太好聞。”
唐意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忙不迭地縮起肩往後退,嘴裡慌慌張張地辯解:“這都怪你,沒事把人關起來玩!不管了,我要洗澡!”
唉唉唉,牢裡條件艱苦啊!
那麼小一個窗口,別說澡盆,臉盆遞進來都有困難。
最多隻能用熱水擦擦,想洗澡?做夢吧!
有本事在那種地方呆上兩個月還能保持乾淨清爽的,站出來給她看看!
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林重生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滿臉焦急:“爹,華伯伯來了!”
上官奕林斂了笑容:“沒時間洗了,趕緊走吧。”
這裡是仙陽教的地盤,按理除了太后就是他最大,他怕誰?
“華伯伯?”唐意心生詫異,假做『迷』糊真試探地問:“哪個華伯伯?”
“別問那麼多,”上官奕林拉了她的手就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唐意一聽走不了了,這哪成啊?
反正最大的謎題已經解開,別的都無關緊要。
再大的疑『惑』也先放到肚子存起來,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