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殷揚從村裡回來,在茶館找到唐意稟報。
這家人姓吳,在鎮上開了家山貨店,聽說口碑還不錯。
大概是在十天前,吳掌櫃家的大兒媳婦被同仁堂的大夫診出懷了身孕。
吳掌櫃的一高興,就帶着大兒子一起進山。
一來剛好秋天到了,正是收山貨的時候;二來也想到相熟的獵戶手裡收弄些上等的山參,熊掌什麼的給兒媳婦補身子,好讓未來的孫子長得墩實白胖。
吳家父子帶着七八個人,一起進了淞山,走了兩天,到了青溪坪一帶,不巧碰上連日大雨。
青溪暴漲,溪上簡易木橋被沖垮,他們無法涉溪而過,只得在青溪坪紮營。
山裡的水來得快,退得更快。
等水勢退去之後,他們砍樹架橋,過溪準備穿過青溪谷,發現谷裡竟然是滿坑滿谷的屍體!
最可怖的是,有一具屍體還從死屍堆裡爬了出來。
他們嚇得魂不附體,十來個人連滾帶爬地回了村裡。
當時,吳家大少爺被那屍體抱住了腿,當場就嚇得暈了過去,被擡回家後,一直就沒醒來過。
這吳掌櫃年紀大了,又心疼兒子,緊跟着也一病不起。
最奇怪的是,青溪坪一帶因地勢險要,兩坐高山夾道,中間一線谷地,青溪穿谷而過。
平常只有些獵戶偶爾打此經過,並無村落,更不可能有人聚居於此,哪可能出現這麼多屍體?
當地里正本不相信,因那十幾人言之鑿鑿,吳家又是村裡的大戶,這才報了官,帶了幾個衙役進山。
哪知到了青溪谷一帶,搜遍了整個山谷,別說屍體,連個人毛都沒有見着!
大家都說吳家商隊必是撞了邪,闖進了傳說中的鬼鎮了!
萬般無奈之下,吳家這纔派人上山請庵堂的靜慧師太下山來做法事,爲吳家驅邪避鬼。
璃月聽了,嚇得面青脣白,縮在唐意的懷裡不肯出來。
“你是說,”唐意曲指輕敲桌面:“本來商隊十幾個都親眼看到有滿谷的屍體,衙役趕過去後,那些屍體都突然消失不見了?”
趙田喝了一口熱茶,臉色才恢復正常:“是啊,這事真他媽的邪門。”
唐意看着他,笑了:“你學武之人,又在皇上身邊辦事多年,莫非也相信是鬼魂做崇?”
她從不信鬼神,既然商隊的十幾個人都看到了,也一定不是眼花看錯。
從詐屍一事可以判斷,這夥人近期之內還在做案。
至少,在吳家商隊到達青溪谷之前,還在拋屍。
也許,那詐屍之人就是歹人毒手之下唯一的倖存者!
可惜,商隊當日只顧逃走,沒有及時救下那個人。
導至此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否則,現在事情真相就不查自明瞭!
“不是鬼是什麼?”趙田不明白了。
“既不是鬼,自然是人了。”唐意一笑,冷厲之色一閃而過。
趙田驚訝地道:“不能吧?青溪谷那一帶根本不住人啊~”
“青溪谷離吳家村有幾日路程?”唐意笑了笑,換了個說法。
屍體不會長腳自己跑走,突然消失,當然是被人移走了。
“青溪谷那一帶,地形極複雜,岔路很多。路途熟,腳程快的兩天可到,慢的可能要三天,若是不熟路徑,那就說不好了。”
照這麼算來,從青溪谷到吳家村,來來回回費時差不多一週,什麼線索不能被抹去?
“聽你這麼說,想必對青溪谷一帶很熟了?”唐意頗感興趣地看着他。
“是~”趙田點頭:“卑職是趙家村人,未當影衛之前,常在青溪谷一帶打獵。”
唐意看一眼璃月,當機立斷做出安排:“殷揚,你護送璃月回庵堂;趙田,你跟我一起,到青溪谷走一趟。”
“唐意姐!”璃月驚懼不已,從她懷裡擡起頭來:“你可不能去!萬一……”
“怎麼?”唐意摸着她的頭,呵呵笑:“你怕我被鬼捉走?”
“唐意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璃月急了。
十幾個大老爺們都嚇得屁滾尿流,她一個女子跑去逞什麼能?
“我可沒開玩笑,”唐意斂起笑容,正色道:“我敢打賭,這絕對是一起特大案子!青溪谷若不是命案現場,必然就是拋屍的地點。”
若不是那場大雨沖走了泥土,把掩埋在地下的屍體曝露出來,這事就被那些人瞞天過海地騙過去了!
“唐姑娘~”殷揚勸道:“就算真是命案,也該交由大理寺去督辦,犯不着由你親自出面。”
“是啊是啊!”璃月點頭如搗蒜:“咱們交給大理寺,他們要不理,咱們直接跟四哥說,由他交待下去,誰敢不辦?”
“這麼等下去,還能剩下啥線索,你們總不想那麼多人白死吧?”唐意反問。
殷揚和趙田見她說得在理,都不說話了。
停了片刻,又道:“再說了,這事我們悄悄去查,比官府大張旗鼓地查,效率高得多。”
璃月一窒,弱弱地道:“那,我也要跟。”
“不行,”唐意搖了搖頭:“你手無縛雞之力,這事不比找人,有很大的危險性,我不能帶你去。”
“你也是女人,咋就不怕危險了?”璃月不服氣。
“聽話~”唐意微笑:“山裡的路不好走,你去了還得讓人照顧,我好歹在縈州混了一圈回來,怎麼都比你有經驗。”
璃月一聽不吭聲了,末了,眼淚汪汪地拉着唐意的手:“唐意姐,你一定要安全回來。”
“放心吧,”唐意拍着胸脯保證:“我屬小強的,打不死,結實着呢!”
“屬小強?”璃月又迷糊了:“那是屬啥?”
唐意嘿嘿一笑,催着趙田出門。
趙田拗不過她,只得去置辦了一些進山必備的食品和衣物,兩個人吃過中飯就往山裡去。
殷揚無奈之下,只得一邊把璃月送回禪院,一邊找人送信入宮。
這邊唐意跟趙田兩個人往山裡進發。
一開始,趙田還有些犯嘀咕。
她是皇帝的女人,在庵堂裡吃半個月素都叫苦連天,哪受得了進山這份罪?
誰知道,兩個人進了山之後,他發現,她竟然如魚得水,儼然是個行家裡手。
哪些東西可以吃,哪些地方是獸道,過了些什麼野物,哪裡可以安營,哪裡可以隱蔽……她只瞄幾眼,全都瞭然於胸,說出來的那些個道理,連他這個獵戶出身的人都不得不深感佩服。
在佩服的同時,也不禁深深感到疑惑。
這位唐姑娘,究竟是什麼人?
爲什麼,就好象沒有她不懂的事呢?
唐意豈不知他肚子裡那點彎彎腸子?
趙田那人脾氣火爆,骨子裡也不大瞧得起女人。
他肯跟她來,當然是迫於澹臺鳳鳴的權力,怕她有個閃失,不得不來。
但是內心裡,他是沒把她當回事,很不願意聽她安排的。
從走進深山開始,他就管着她,不讓她這樣,不讓她那樣,而且根本不聽她的意見。
總以爲自己是老獵戶,她沒資格對他指手劃腳。
兩個人在深山裡行走,若總是在暗地裡較勁,鬧彆扭,有什麼意思?
她不着痕跡地拿出幾分本事給他瞧瞧,他的態度就明顯開始變化了。
第二天露營的時候,他竟主動問她,要把營帳設地哪裡最好。
唐意微笑,這時反而不做主張:“你覺得哪裡好,就設在哪裡吧。”
她要的,從來不是別人的絕對服從,而是彼此的信任和推心置腹。
只不過這一點,以趙田單純的性子,恐怕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體會。
這個時候,她深深地懷念和唐笑在一起的日子。
他們之間,根本就不需要交流,很多時候,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彼此就能心領神會。
只是,不知道此時此刻,唐笑究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