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塵歸塵,土歸土(中)

我聽了那句話,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響。他在胡說些什麼?昨天我還看到埃文,他不是好好的嗎?自從昨天驅魔劍不翼而飛以後,似乎一切都有些不對勁了!我皺皺眉, 對那個僕人說, “你說清楚一些, 埃文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個僕人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也不清楚啊, 侯爵昨天突然生了一場怪病,到了今天早上,就病入膏肓了...我出來的時候, 他好像已經在說胡話了,他精神還勉強清楚的時候對我說, 臨死前, 唯一的希望就是見你一面!我覺得他很可憐, 也沒有什麼親人,就自作主張來找伊麗莎白小姐你!”

我的心不安地跳動起來。按理說, 一個宮外的僕人,即使是這裡的常客,也根本不可能獨自跑進這戒備森嚴的王宮!可是,今天爲什麼他竟然大模大樣地闖了進來,竟然沒有一個人攔住他?再說, 埃文的一個僕人, 對我這個未來的王妃說出這番話, 是近乎大逆不道的!這個僕人真的可信嗎?

我的眼前忽然浮現起昨天離開埃文的城堡時, 他那副軟弱而蒼白的樣子。他的確有些不對勁!我的心亂成一團, 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埃文真的出了什麼事,我絕對不能袖手旁觀!

我想了想, 只好說,“讓我先想想,我要去看他也要和王宮裡有個交代。”

埃文的僕人搖搖頭,望着我,相當誠懇地說,“他都快死了,你還要王子殿下找他的麻煩嗎?”

想到威廉平時對埃文的態度,我甩甩頭說,“好吧,你先回去!我準備一下就自己去你們那裡!”

打發走了那個僕人,我放心不下,開始一個個房間地在王宮裡巡視。

整個王宮被死一樣的寂靜籠罩着,我能夠聽到的只有我的腳步聲和心跳聲。這裡的人都跑到哪裡去了?威廉呢?威廉在哪裡?

我跑到威廉的房間,他的房間空蕩蕩的。

我跑到他平時和國王談論國事的議事廳,門大敞四開,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甚至跑到自己從來不敢涉足的國王和王后的臥室,依然找不到一個人。

恐懼忽然牢牢地抓住我的心。我大口喘着粗氣四下奔跑,沒有人,還是沒有人。

最後,我站在大廳中間,高聲叫了起來:有――人――嗎?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如同空谷裡的回聲,在空曠的宮殿裡迴響。我等了半晌,回答我的依然是一片死寂。

窗外,晴空萬里,這是個難得的豔陽天。

我的世界,雖然表面上還平靜地存在着,實際上卻已被掏成一具空殼。

我忽然想到了埃文。

爲什麼宮裡所有人離奇的失蹤,和埃文的“怪病”都發生在同一個時刻?

我飛快地跑出宮殿,跑向馬廄。一向微笑迎接我的馬伕也不見了。

幸好,馬廄裡的馬還悠然自在地嚼着稻草。那就是說,今早還有人餵過馬。

我拉出那匹和我最熟悉的小馬,飛快地跑向王宮的側門。

沒有人爲我開門,那門卻是開着的。

我騎着馬飛馳而出,直奔埃文的城堡。

城堡大門爲我敞開着。我的馬飛快地跑進去,下了馬,我飛跑着進入主殿,一直跑到樓上埃文的臥房。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埃文的私人領地。他的房間裡,堆滿了各種價值連城的珠寶,彷彿這不是一個臥室,而是一個小小的寶庫。我沒有心思欣賞這些珍藏,只是急切地用目光搜尋着埃文。

埃文就一動不動躺在屋子中間一張豪華的,金色的大牀上,他身上嚴嚴實實地蓋着被子,只露出頭來,他的眼睛緊緊閉着,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他死了嗎?我來遲了嗎?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埃文這樣生氣全無的樣子,心中一片酸楚。心中責怪自己爲什麼不相信他的僕人,爲什麼沒有早一點來。

我走到他的身邊,在他的牀邊的椅子上坐下,輕聲叫了一聲“埃文”

他依然靜靜躺着。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幸好,他雖然氣若游絲,卻還在呼吸。

我的鼻子酸酸的,低聲說對他說着,“你不是要見我一面嗎?現在我已經來了,你爲什麼不肯睜眼看看我?”

埃文依然無聲無息,如同睡着了一般。我定睛望着他那張平靜的,清瘦而俊秀的臉,心中一片傷感。他這個人,表面上享盡人間榮華富貴,內心裡,卻一直是個孤獨貧窮的孩子。如果他的生命停止在此刻,那麼,他的生命豈不是還沒有經歷過幸福就消失了?

埃文忽然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動了一下。他身上的被子也隨着動了動,他的脖子露了出來。

我不禁失聲叫了出來:我清清楚楚看到,埃文的頸項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淺淺的血痕。那些血痕的樣子,明明和我昨晚在威廉手背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我的心忽然開始急速下沉。難道,埃文的這“怪病”和這些血痕有關?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埃文生的到底是什麼病?威廉會不會也有危險?

我驚慌失措,不行,我要馬上找到威廉,但願他沒事!

我正要站起身來,忽然,我聽到轟的一聲巨響。

我下意識地抓住手邊最近處的東西――埃文的牀。

我覺得大地都晃了起來,我還緊緊抓着埃文的牀,卻覺得自己眼前變得一片漆黑,然後,我整個人如同突然掉進了一個深淵般墜落下去,也就是幾秒鐘以後,我落在地上,隨着我落地的,竟然是埃文那張大牀,還有牀上的埃文。

我明明從高空墜落,卻毫髮無傷,我驚魂未定,一把抓住埃文,他如同全身粘在那牀上一般,依然一動不動地躺着,如同一具死屍。

我大口喘着粗氣,驚慌地四下環顧。發現我已經不在剛纔埃文的臥室。我四周是光滑的,灰色的厚重的石牆,非但沒有門,就連窗子也沒有!四面牆足有二人高,支起一個高高的同樣質地的頂。頂上有幾個小小的窟窿,外面的陽光和空氣從這幾個窟窿中透進來,被這四周陰森冰冷的氣息包圍着,竟然也如同凝固了一般,無法散開。

這是什麼地方?我的心不規則地跳着。寒冷陰溼的空氣刺進我的肌膚,令我雙手交叉在胸前,不停地發抖。

四下裡一片死寂。埃文如同一個死人一般,四周的石壁屹然不動,似乎冷冷地觀望着我的心在恐懼中無助地掙扎。

我明白了,我被囚禁了!這是什麼人設下的囚房?

忽然,我聽到埃文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我慌忙向他跑了過去,看到埃文忽然緩緩睜開眼睛,他的眼裡,一片空茫迷惑,彷彿剛剛從一個世紀的沉睡中甦醒過來。

他迷惑地四下望着,看到我,皺皺眉,含糊不清地說,“伊麗莎白?你怎麼來了?我們這是在哪裡?”

我憑空歡喜起來,至少,他清醒了,至少我不是一個人在面對這個可怕的囚房。多一個人,就多一分逃生的希望。

埃文看着我,忽然,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一般,神色大變,他的目光從迷茫變爲恐慌,他的臉上頃刻佈滿痛苦的神色。他坐起身來,擡起頭,對着空氣大聲叫道“我反悔了!我不同意,不同意!”

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聲,然後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我不解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埃文的雙臂忽然緊緊地夾住我的手臂,他望着我,急迫地說,“伊麗莎白,記着,從現在起,不要相信我,絲毫也不要!”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我下意識地捂住耳朵,感到一道電光從我的眼前閃過,我閉上眼睛,不知這是什麼名堂。

等我睜開眼睛,我只聽到自己耳朵裡一片嗡嗡的聲音,我的四周仍然是冰冷的石壁,我的面前,仍然是埃文的大牀,可是,剛纔牀上的埃文已經無影無蹤。

我驚慌地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四下尋找着埃文,可是,他如同忽然蒸發了一般,無處可尋。

我努力不去整理自己亂成一團的思想,心想,還是先逃命要緊。我站起身來,想看看這個地方是否有什麼漏洞。四面石壁光滑極了,沒有門窗。房頂上的那幾個透氣孔恐怕只有拳頭大小,就算我爬到上面,也無法出去。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只知道我從一清早就沒有停下,現在已經開始感到飢腸轆轆。我想,無論是誰要把我關在這裡,總要給囚徒送飯吧。也許,我還有希望在有人送飯時溜出去。

我停止瞭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般四處尋找逃生的路。因爲我的後路明明早已斷絕。我倚着牆壁,頹然坐在埃文留下的那張奢華的大牀上,雙手環住自己的雙腿,頭枕着膝蓋,試圖理清自己的思想。這裡其實很小,這張牀,幾乎佔滿了這個小小石室的全部空間。

這是個陷阱。

從一開始,我就應該知道,這是個陷阱。

可是埃文到底是一個無知的誘餌,還是這個陷阱的主謀?我頹然地揉着自己發痛的額頭,依然無法懷疑埃文。他是我的朋友,還救過我的命,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少有的幾個全心信任的人之一。他爲什麼要把我關起來?

我無助地,緊張地坐着,等待着一線不知何時才能出現的生機。我不敢輕易睡去,眼看着頂上那幾個透氣的圓洞漸漸變得黯淡,這小小的石室變得黑暗下來,渾渾噩噩地,又不知過了多久,我又一次看到陽光。這時,整整一夜的思慮,擔憂和恐懼加上飢餓已經使我感到潰不成軍。我忍不住倒下身,實在不能不睡一下了。

可就在這時,我聽到一聲沉悶的巨響,我面前的一面厚重而光滑的牆壁忽然憑空裂開了。

我本以爲會有送飯的人進來,可是,靜靜等了片刻,我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看見,四下裡靜得只怕就連掉一根針都可以聽得見。

我站起身來,緩慢地,試探着一步步走向那個大敞四開的出口。

我明明知道那個出口可能有詐,可是,自由的滋味是那樣誘人,我無法抵抗。

我緩緩通過石壁的裂口,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的心幾乎馬上就要跳出我的胸口,繼續向前走去,那個石室很快就被我拋在身後。我四下望去,沒有人阻攔我,甚至沒有任何機關,魔法,力道。我詫異着,心中一半是歡喜,一半是恐懼。

忽然,我意識到自己已經自由了。

我的身體忽然充滿了能量。我不知道是誰把我囚禁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又忽然獲得釋放。唯一知道的,是我要快快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眼前是一個旋轉樓梯,我飛快地抓住扶手,向上爬去。

很快爬到頂,我看到一扇緊閉着的門。

我輕輕推了一下,門就打開了。我驚訝地發現,這扇門竟然通往埃文城堡的大廳!

整個大廳一片空曠,這裡原本還有幾個僕人,可是現在,也同樣變成王宮一樣的空曠和寂靜。

我喘着粗氣跑出城堡,我的馬早已不知去向。沒有馬,我只好徒步跑回去。

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現出埃文脖子上和威廉手背上的淺淺的血痕。我必須馬上找到威廉!馬上弄明白那是什麼東西!

我跌跌撞撞,不知跑了多久,埃文的城堡和王宮之間的距離原本並不遠,可是沒有馬匹這條路還是相當漫長的。終於,我喘息着推開宮殿的大門。

不出我所料,王宮裡依舊一片寂靜,一個人也沒有。我走出大門,四下張望,忽然發現我眼前的地面上,竟然有一道我離開時絕對沒有的,清清楚楚的馬車輪子的痕跡,一直延伸到宮牆之外。

我忽然聽到一聲悠長的嘶鳴,我的小馬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馬鞍上插着一個顯眼的羊皮卷。

我將那羊皮卷拿來展開,看到上面陌生的字跡寫着:“伊麗莎白,請追隨車輪印來見。”即沒有署名,也沒有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