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天使的禮物

我的手依然被威廉緊緊攥着, 他卻緩緩從我身邊移開了一些。自從他了解了我所受到的詛咒,似乎我心中的每一絲痛楚也在牽動着他的心。現在他已經完全明白,他越接近我, 我所受到的折磨便越發變本加利。我明白, 爲了顧及我, 他在小心翼翼地和我保持着距離。可是, 爲什麼, 即使我的心被刺得千瘡百孔,我卻依舊渴望去靠近他?

威廉甩甩頭,似乎要努力甩掉心頭的沉重, 對我微笑了一下說,“其實馭心術是這本魔法書中最粗淺的咒語。我現在也只能控制宮裡的僕人。他們本來就是依順我的, 所以他們的心意原本就不難操縱。意念力越強大的人, 越需要更加強大的魔法來駕馭。”

他一面緩緩捲起那書卷, 一面說,“不過, 我會日以繼夜地學習魔法。伊麗莎白,我會飛速地進步!過不了多久,我們就不用怕他了!”

等到威廉完全收起了那本書卷,昏暗的光芒也完全淡去,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拉着我走出我們所在的房間。

黑暗裡, 我在心中依稀可以看到, 希望如同一盞微弱的燈火, 在狂風中飄搖着。可是, 無論那風如何猛烈, 那盞燈火竟然始終沒有熄滅。我雖然明白,魔法並不是威廉可以一朝一夕可以學成的, 可是,既然那個天使可以拋下一本魔法書給威廉,那麼,他是不是也可以出手相助呢?魔鬼,天使,法術,咒語之類的概念,原本只出現在我和威廉小時讀過的那些故事裡,可是現在,它們明明都真真實實地存在於我的世界裡!我忽然意識到,在這場原本毫無希望的戰爭中,我們也許並不是孤立無援的。說不定真的有天使願意來幫助我們!

走出那黑漆漆的房間,天還早,這個時間,王后和國王去一個公爵的城堡裡赴宴了,滿宮整日盯着我的僕人侍衛早已被威廉的馭心術制服,不會跑出來打擾我們。我和威廉相視微笑,彼此都爲這從天而降的自由感到欣喜萬分。我們手挽手,回到剛纔碰面的草坪上。夜色如同深藍色的輕紗,在晚風的撩撥下溫柔地波動着。

我忽然覺得自己被威廉猛地拉了一下,我站立不穩,幾乎要四腳朝天向後栽倒下去,這時威廉恰到好處地接住了我,我沒有摔倒,只是被他穩穩固定下來,坐在地上了。我側過身子去看他,他竟然已經坐在地上,臉上強忍着笑。我氣鼓鼓地揍他一拳說,“你爲什麼拉拉扯扯的,故意要我摔跤?”

威廉上下打量我,搖搖頭,說,“我不過是想坐下休息一下,卻擔心你不肯弄髒了你的裙子陪我坐下,所以就冒犯一下。”說完,他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忽然想起來,大概我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王后送我一條十分美麗的裙子,我穿了它去向威廉炫耀,誰知他竟然看都不看我的裙子,一定要我去看他的小馬。我覺得馬廄一定很髒,所以說什麼也不肯和他走,威廉也不依不饒,和我吵了起來,最後不知怎麼搞的,我和他大哭大鬧,說再也不要理他。

我知道他在影射這件事,也不免笑起來。兒時點點滴滴的回憶忽然如同潮水般涌上我的心頭,我這才意識到,我們雖然如此年輕,卻似乎已經認識了一生一世。

身後宮殿的拱形窗子中透出昏黃的,暗淡的燈火,可是那燈火和滿天星光相比顯得那樣微不足道。空中密密麻麻的無數繁星在向我們眨着眼睛,如同給這夜幕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塗層一般,令人幾乎看不到那深藍色的背景。

我們頭頂上,點點繁星中,我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銀色的光橋----銀河。

威廉始終沒有放開握着我的手,和我並排坐着,卻不忘小心地和我略略保持着一點距離。我在清冷的銀河之光下望着他的側面。他側面的線條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剛勁堅強,完全不是我所熟悉的娃娃臉了。我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我們最終敗給那個魔鬼,如果我不得不先離去一步,我會不會在某一個來生裡,和他再次相逢?

他回過頭來看着我說,“在想什麼?”

我說,“我在想,如果有來生,我們會在來生裡再次相遇嗎?”

他忽然轉過身來,面對着我。他的神色肅穆,他認真地,一字字說,“我不要來生,我要今生今世永遠持續下去。”

我在心中輕輕嘆息。我又何嘗不如此希望!

我望着威廉,忽然說了一句自己也不懂的話,“答應我,如果我在某個來生裡迷失了,你一定要找到我!”

他還來不及回答,忽然溫柔的晚風忽變得凜冽起來。天上明亮的銀河瞬間暗淡了下來。滿天的星辰忽然不見,整個夜幕都變得黑沉沉的。

我感覺風越刮越猛,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寒冷,我的皮膚都在寒冷的空氣中感到有些刺痛。威廉拉着我從草地上一躍而起,飛快地向宮殿跑去。我躲在威廉身後,直覺告訴我,我那短暫的平安的日子,立刻就要結束了。

我感到一團黑色的空氣在向我逼近。我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我無法追上威廉的腳步,腳下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地。威廉正要來拉起我,忽然那團黑色的空氣形成一個碩大的漩渦,將我整個人捲了起來,我依稀聽到威廉大聲地,絕望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卻無法自控地被那黑色的漩渦託了起來,懸在空中。我的四肢都如同被釘子釘住一樣,連一個指頭都動彈不得。這時我聽到一個熟悉的,冰冷殘酷的聲音,“伊麗莎白,不要以爲你那套自殺的把戲可以騙過我!”

他來了,終於來了。

我閉上眼睛。我已經完全放棄了反抗的想法。

可就在這個時刻,我忽然看到眼前一片明亮的,耀眼的光芒,就連白晝的日光都沒有如此炫目。那託着我的黑色漩渦忽然如同被融化了一般,緩緩消失了。

我從空中墜落下去,正好落在威廉張開的雙臂裡。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威廉放下我,我看到他也是一臉詫異地正擡着頭望着空中。

我隨着他的目光望去。夜空裡,一個圓筒狀的東西正懸浮在離我們不遠的半空中,發出一道道雪白的,炫目的光。那團黑色的空氣,在這白光的照耀下變得明亮起來,然後忽然化爲一道黑色的弧線,嗖地一聲。飛出我的視線。銀河忽然又出現在空中。深藍色的夜幕又一次被繁星充滿。空中圓筒形的東西降落到威廉的手中。我定睛望去,那個發光的東西竟然是他的魔法書卷。

威廉忽然向着天空,單膝跪下,他的聲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喜悅和感激,“謝謝你,拉斐爾天使!”

我的周圍一片寂靜,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可是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平靜和諧。我的心中,忽然充滿了平安的感覺。我也不自控地俯下身來,感覺那種和平的氣息充滿了我的身體,我的靈魂。

好久,我聽到威廉說,“你知道嗎,我剛剛記起,那個夢裡送給我這本書的天使,告訴過我他叫拉斐爾。原來就算我還沒有學成魔法,他的這本書還是可以保護你!”

我喜極而泣。威廉的眼中也有一層霧水。他伸出手來將我拉進他的懷裡。

“拉斐爾聽了我的禱告,伊麗莎白,我永遠也不會失去你了。”威廉說。

我無語地,幸福地流着淚。

威廉將我擁得更緊些,我語無倫次地說,“我還以爲我要死了。。。威廉。。。我永遠也不要離開你。”

他垂下頭來,他的臉埋在我的黑髮裡。

我的心痛,隨着他靠近我的氣息又開始折磨我了。原來我雖然僥倖逃過了那個魔鬼的追逐,卻仍然無法逃離他的詛咒。

威廉忽然鬆開了我。一言不發地拉着我向着宮殿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我的房間。

他反手關上門,我點燃了燭火。

威廉從懷中拿出那個魔法書卷,放在我的手裡,說,“既然它可以保護你,這本書卷,就放在你這裡。”

他的臉上飄過一絲有些痛苦的表情,對我微笑了一下說,“不要放棄希望!總有一天,我們會治癒這個詛咒!”

他轉身要走,我望着他,誠懇地說,“謝謝你,威廉。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放棄了。”

他回過頭來,習慣性地刮刮我的鼻子說,“傻瓜,如果你放棄了,我怎麼辦?”

我眼裡忽然充滿了淚水,我的心輕輕痛着,卻對他微笑。

他對我眨眨眼說,“從現在起,我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你了。”

我皺皺眉說,“我可不想又被王后撞到!”

威廉笑着說,“那天早晨,她之所以到你這裡來是因爲我有個僕人向她告了密!我也是學了馭心術才搞明白的。”

我詫異地問,“我不是聽說沒有僕人知道這件事嗎?”

威廉搖頭說,“你不知道,母親早就擔心你我之間...所以早就派了心腹僕人秘密盯着我們。”

我有些邪惡地笑了,“她有所不知,你我是宮廷禮儀管不住的。”

威廉被我的表情逗笑了。我們笑着彼此奚落了一陣子,終於彼此道了晚安,他轉身便要離去。

可就在那一個瞬間,威廉剛纔放在我手裡的魔法書卷忽然憑空飛了起來,如同長了眼睛一般,飛回到威廉的手裡。

威廉有幾分詫異地將那書卷放在我的牀頭,再次轉身離開。誰知它竟然再次飛起來,徑直飛到威廉手裡。

威廉又試了幾次,每一次,無論哪書卷被放在何處,它似乎有生命一般,威廉只要轉身離去,它便飛起來去找他。

我驚訝地望着那書卷在空中劃出的弧線,睜大眼睛,呆住了。今晚我簡直是大開眼界,竟然有幸一次又一次地目睹了不同的魔法!威廉望着他的書卷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陣子,忽然走到目瞪口呆的我的身邊,他的目光不知爲何有點怪怪的,望着我,他慢吞吞地說,“恐怕,我以後要每天在你這裡過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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