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蝶夢莊生

我打了一個冷戰。擡起頭,眼前的少年忽然變得透明起來,在我眼前漸漸消失了。我這纔想起來,自己原來身在夢中。這時,我整個人忽然被捲入一個空氣的漩渦,不停地旋轉,旋轉。

過了好久。等我從那天旋地轉中醒來,發現自己四周是一望無際的深藍色的海水。

我怎麼又回到大海了?

我低頭望去,自己的魚尾巴已經回來了。我已經搞不清這到底是夢是真。到底是我夢見了伊麗莎白,還是伊麗莎白夢見了我?莊生夢蝶是什麼意思,我終於懂了。

不管這是真是夢,回到大海的擁抱裡,永遠令我振奮。

我在海水裡縱情地游泳嬉戲,如同一個剛剛獲得自由的囚犯。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更不知道海王宮在哪裡。現在我只是想盡情享受大海的擁抱。

正在我沉浸在一片歡樂中時,我發現自己被一片水草阻擋了視線。那水草長得密密麻麻的,如同一道屏風,將我和前方的大海隔開,使我如同進入了一個死角一般。

我正要回頭,可是,好奇心作祟,我想要看看海草另一面到底有什麼東西。我扒開眼前的水草向前方望去,只看到一個看上去沉甸甸的籠子。籠子通體是黑色的,奇異的材料造成,我看不出那原料到底是海底的岩石還是人類的金屬。籠子方方正正,大概只有一米長,一米高的樣子,靜靜地躺在水底,如同來自一個被遺棄多年的海底沉船。

這個籠子有些眼熟!

忽然,我記起了。上一次,海巫威脅我的時候,拉斐爾天使正巧趕到,把她關在這個籠子裡,說是要她“自省”的!

難道事隔這麼久,她還被關在這裡?

我不禁將海草的空隙扒開得更大一點,仔細向籠子裡望去。果真,我看到海巫那張原本飛揚跋扈的臉,現在低低垂着,她的眼睛閉着,面無表情,似乎睡着了一般。

她死了嗎?

我知道她在天使的籠子裡,出來的可能性很小。完全是好奇心使然,我扒開眼前的水草,遊向關着海巫的籠子,想看看她到底是死是活。就在我面對着那籠子的瞬間,忽然一股極強的亮光從籠子中射出來,亮光中,海巫睜開了眼睛,她血紅的嘴脣,蒼白的臉色和她眼中的兇光立刻使我後退了一大步。

海巫怔怔地望着我,忽然她的眼神陌生起來,如同躲在她身體裡的是個陌生的靈魂,我聽到她怔怔地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我不敢回答,難道她失去記憶了?她不記得我更好!我轉身以最快的速度遊走。

忽然,我聽到她在我背後模糊不清地說,“你的名字好像是伊麗莎白!”然後,我聽到她又自言自語地說,“伊麗莎白是誰?”

我全身一震,這個女人怎麼會知道伊麗莎白?我不自控地回頭,這時,我看到海巫的籠子裡,出現了一團及其明亮的紅色的光芒,那光芒忽然將整個籠子圍起來,然後,那光芒如同一個猩紅的炸彈一般,爆炸了。我聽到一聲巨響。隨着巨響,那個籠子立刻化爲飛灰。整個大海都似乎隨着那聲巨響震動起來。我俯身,雙手掩着耳朵,慶幸自己沒有離那籠子太近。

過了一陣子,我鬆了一口氣,海巫一定就這樣炸死了。

我擡起頭,卻驚奇地看到,海巫從那爆炸的餘波中,毫髮無傷地,緩緩地站起來,她的臉上,已經不再有那種我熟悉的狂妄自大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殘忍的冷漠。

她靜靜地站着,忽然,她向着我所在的地方揮了揮手,說,“你去死吧!"

我驚呆了。隨着她向我揮來的手,一股強烈的震波向我飛來,我覺得天旋地轉,知道剛纔那樣的爆炸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恐怕遠遠沒有那個籠子般堅固,大概早就魂飛魄散了。

可就在此時,我覺得一道堅固的牆壁忽然在我的面前築起,那股震波被莫名其妙地擋住了。

我定睛一看,一個熟悉的身影擋在我的身前――――威廉!

如果我有眼淚,我一定會哭出來,他終於出現了!

他向我使個眼色,示意我躲在一邊。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他,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王子,而是今生這個沉穩從容的大海的統治者。

前世還是今生,我都無所謂,看到他,看到他平安地出現在我眼前,我已經感到安慰。

我看到威廉向着海巫的方向伸出手來,一道強烈的藍色的光從他的手掌中射了出來,照直向海巫飛去。海巫冷笑一聲,手中一道紅色的光將那藍光封死。威廉飛身而起,頓時整個大海隨着他咆哮起來,一個巨大的帶着藍光的海水漩渦向着海巫飛來,而海巫穩穩地站着,她的面色猙獰,那漩渦飛到她身邊,竟忽然化爲無形。

我心中一震。我還清楚記得海巫如何在威廉的手裡哀哭求饒,更清楚記得威廉從她身邊拿來那個水晶球,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我知道海巫一直是懼怕威廉的。可是,爲什麼現在,海巫似乎不但不怕威廉,反而和他對戰起來。

我忽然開始擔心威廉的安危,直覺告訴我,海巫有點不對勁,到底是哪裡不對勁,我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她和以往大爲不同了。而且,她似乎比以往強大了許多。

威廉整個人,現在就隨着他身上的藍色的光環和海巫大戰起來。從我的角度,我只能看到一團飛來飛去的紅色和藍色糾結的光影,我看得心驚肉跳。他們不知戰了多久,始終分不清勝負。

終於,那團藍色的光忽然變得強烈起來,將那團紅色的光緊緊包圍。紅光漸漸暗淡下去。

可就在此時,我聽到海巫用懵懵懂懂的聲音說,“我好像找到了伊麗莎白,你相信嗎?“

我看到那藍光抖了一下,就在這一個瞬間,剛纔本來暗淡下去的紅色光芒忽然亮起來,然後,一聲巨大的爆炸聲,我聽到海巫冷漠地笑着說,“我贏了!威廉,你去死吧!“

她的聲音飄遠了。

我飛快地遊向威廉,他躺在海底,他的臉上,身上,都是血跡。他的眼睛緊緊閉着,海水中,他殷紅的血如同香爐裡的飛煙一般冉冉上升。

我抱着他,大聲叫着他的名字,他不聲不響,彷彿根本沒有聽到我的呼喚。

我的臉貼在他的臉上,我在海水中,看到了自己有波浪的黑髮。我成了伊麗莎白。

我的眼淚流淌在他的臉上,和鹹鹹的海水混在一起。

這一切,如同一個前生的回憶,一個早已發生過的故事,卻又如同一個可以預見的未來,尚未發生。

我是人魚,怎麼會有眼淚?

我驟然驚醒――――好一個奇怪的夢。

我的心依然在突突地跳着,剛纔夢裡的一切,那樣真切,真切得使我相信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幻境。

我模糊地聽到心中傳來一個聲音,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伊麗莎白,威廉已經不在了,你面對現實吧!“

我的心,痛了起來,我已經熟悉了那痛,我已經厭倦了那痛。

海巫。

海巫和我的故事有什麼關係?我扶着發痛的額頭,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恐懼感。在我的夢裡,海巫變得強大起來,強大到,她可以殺死威廉。

到底是什麼使她變得如此強大?我的心打了一個顫―――我想起了埃裡克的心。

海巫一直陰謀詭計地要拿到埃裡克的心,難道,埃裡克的心會使她產生那樣的蛻變?我懂了!幸好我沒有將埃裡克的心交給她。

我浮出水面的時候,已是中午了。看到愛莉婭朝着我的池邊跑來,手裡拿了一卷羊皮卷子似的東西。我記起中國人的造紙術很晚才傳到西方,很多歐洲的古書都是寫在羊皮捲上的。可是我現在所在的時代畢竟已經有了紙,那麼,愛莉婭手裡拿的,又是什麼書?

我正要開口問她,卻看到埃裡克從遠處走了過來,呆呆地跟着愛莉婭身後。我看了埃裡克一眼,不禁微笑道,“愛莉婭,你有沒有覺得,他最近有些變化?“

愛莉婭不知我在說什麼,搖搖頭。

我向她是個眼色說,“他好像忽然變得很喜歡到處跟着你。“

愛莉婭回頭望了一眼埃裡克,微笑了一下,說,“你說過,永遠不要放棄希望。“

正午的陽光照在她美麗的金髮上,那個我給她的,裝有埃裡克的心的水晶髮簪閃着耀眼的光芒。

我不知道海巫現在何處。可是,剛纔的那個夢境使我覺得她很快就會破籠而出。她一旦出來,便遲早會知道,埃裡克的心在我們手上。如果這個秘密被她發現,恐怕不但埃裡克,就連愛莉婭的命也難保了。

我那滿臉的擔憂沒有逃過愛莉婭的眼睛。我指指她的髮簪說,“海巫是永遠不會幫助我們將埃裡克的心換回去的,如果海巫發現他的心已經被換了,只怕會立刻將他的真心搶走,那時,我擔心她會強大起來,毀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