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天機

我狠狠咬住嘴脣,不做聲。

我的手藏在身後,努力將那個戒指藏在海巫的視線以外。我不能要她知道水晶球在我身上!

海巫卻忽然一把抓住我藏在身後的手,我的戒指,被她狠命一拽,便到了她的手中。她高聲狂笑道,“想不到威廉竟然將我的寶貝送給你當離別的禮物!真是多情人啊!”

她將那個戒指放在自己的掌心裡,水晶球開始變大,美麗的光芒立刻將深藍的大海照成雪白。

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聽到一個溫柔飄忽的聲音憑空傳來,“海巫,這個東西,真的是你的嗎?”

隨着那個聲音,一道淡綠色的光芒在大海中旋轉。一雙美麗的雪白的翅膀在我面前張開,海巫緊緊掐着我的脖子的手,忽然鬆開,她整個人都似乎癱軟了下來。然後,她面朝下整個人幾乎趴了下來。

站在我面前的,是拉斐爾!他身上的光芒是那樣美麗,我幾乎被那光芒迷惑了。在他綠色的光芒裡,美麗的水晶球如同長了眼睛,飛到他的翅膀上。

他對海巫平靜地說,“你偷了我的水晶球。“

海巫在趴在哪裡,哆哆嗦嗦,無言以對。拉斐爾張開一隻翅膀,一個黑色的籠子忽然從天而降,落在海巫身上。他轉向海巫說,“偷竊加上要挾,在這個籠中,自省一下吧!”他的語氣,溫和平靜,沒有一絲責難。海巫連人帶籠子一起瞬間飄向遠處。

拉斐爾向我飄來,他身上的光芒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和平和安全。這一刻我心中所有的悲傷和苦痛都消失殆盡,我不自控地在他面前,俯下身來。他美麗的翅膀落在我的頭髮上,他的光芒將我包圍着,令我覺得溫暖。

“安琪?”他輕聲叫着我的名字。

我擡起頭來,看到他的眼睛裡,滿是慈悲和憐憫。我覺得平靜坦然。對着他,點點頭。

拉斐爾閉上雙目,沉默片刻,他睜開眼睛說,“安琪,你的心中有太多的執着,太多的不甘心,太多的不情願,這樣活在永恆裡,難道不是一種折磨嗎?“

我不去回答他的問題,說,“你真的是上帝身邊的天使?”

拉斐爾點點頭,說,“你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

我望着他美麗的臉,心中,忽然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情緒,我說,“那麼,拉斐爾,請你告訴我,上帝的愛在哪裡?爲什麼這個世界裡有這麼多傷悲?“

拉斐爾微笑說,“上帝的愛,也許你無法以常理理解,可是,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們所在的宇宙,是仁慈的。“

我冷笑說,“可是,如果這真的是個仁慈的宇宙,爲什麼我會莫名其妙地變成人魚,傷害了威廉,傷害了埃裡克,傷害了愛莉婭?”

拉斐爾臉上充滿我看不懂的神情,“天機往往不是人類的頭腦所能參悟的。世上萬事都有根源。你作爲人的時候,自以爲活得很好,內心裡,卻如同乾枯的沙漠!你以爲你沒有選擇做人魚,可是,你的內心深處,早已嚮往過這樣一個世界!安琪,你來到這裡,是許多前世因緣的結果,你沒有傷害任何人,所有人,都不過是因爲你的到來而改變了他們人生的軌跡,那些改變,都是他們的選擇!你的到來,只是給了他們選擇而已!"

我似懂非懂,只是繼續發泄着我心中的情緒:“你看,海巫那個邪惡自大的女人,不過是自省一下,可是,爲什麼對沒有作錯事的海王,上帝卻不肯收回他的契約,一定要他犧牲永恆的生命?"我整個人都在發抖。我無法像威廉那樣平靜地臣服於命運的安排!這是一個不公平的世界!我狠透了上帝!我不相信他的仁慈!

拉斐爾忽然微笑了一下,搖搖頭說,“你一點都沒有變。我有些明白了威廉爲什麼會爲了你...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膽敢面對着上帝的天使質疑上帝的人。“

拉斐爾美麗的翅膀落在我頭上,他發出的光芒使我神奇地感到平靜,他嘆息着說,“你可知道,宇宙間有一個律法,所有的天使,就連上帝也必需遵守―――“

我搖頭望着他,聽他說,“那就是關於生命的自由意願!一個人如果全心全意決定放棄永恆的生命,就連上帝也無法干涉!“

我軟弱地垂下頭,輕聲說,“那麼,他是打定主意要放棄了。“

拉斐爾說,“其實,他並沒有放棄,他只不過是在和命運玩着一個危險的遊戲。”

我不解地望着他,忽然想起兩個字――煉獄。

“那個危險的遊戲,是關於煉獄的嗎?“我問。

拉斐爾沒有回答,他的雙翅展開,一根雪白的,晶瑩剔透的羽毛緩緩地從他的翅膀上飄落,一直落到我的頭上,插在我金色的髮絲裡。他說,”有一天,如果你身處絕境,生命受到威脅時,別忘了拿出這根羽毛,向我禱告。再見了,安琪,希望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心中不會有這麼多傷悲。”

那個水晶球不知何時到了我的手裡。只聽他說,“這個,送給你。記着,同樣的事情,三個月之內,它只能給你一次答案。”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還有,水晶球並不能回答你的所有問題!很多時候你沒有捷徑可走!“

“慢着!”我說,“你還沒有告訴我煉獄是怎麼回事?”

拉斐爾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我的問題,環繞他的淡綠色的光越來越強,他雪白的雙翅優雅地展開,向着海面的方向飛去,瞬間便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煉獄是什麼?是上帝的懲罰,還是上帝賦予的機會?

我捧着那個水晶球,固執地問。水晶球裡,傳來空洞的光芒。

威廉在哪裡?他還好嗎?我又問。

水晶球給我的,依舊是一片空茫。

我無奈地垂下頭。關於威廉的所在,我纔剛剛問過,拉斐爾剛纔還說,水晶球不能回答我的所有問題。原來海巫對我表現出的水晶球的全知全能,是僞裝的。

我四下望去,這平靜無波的深海將我和威廉全然隔開,至少在三個月之內,我無法探明他的去向。可是,我在心中固執地告訴自己,我不能就這樣放棄希望。

我要搞明白那個煉獄的名堂。我要知道,他到底在和命運玩着怎樣的遊戲。

我輕嘆一聲,水晶球如同懂我的心意一般變成一個小小的戒指戴在我的中指上。隨着拉斐爾的離去,我心頭的陰影又一次返回,將我的心重重圍鎖。

忽然,我心中開始渴望接近人類的陸地。也許因爲陸地令我接近威廉的足跡。

我奮力向海面上游去,一口氣浮出水面,我飛速遊了許久後,看到了遙遠的地平線,地平線上,我可以依稀看到一個宮殿的輪廓。

那,就是埃裡克的宮殿。

我忽然想到愛莉婭―――她還好嗎?我不禁向那宮殿游去。

夕陽緩緩在海水中下沉,海水嗚咽着敲打着岩石――那建築在臨海的岩石上的宮殿,顯得那樣遙遠而高不可攀。

我全身藏在海水裡,只隱隱露出一個腦袋,擡頭望着高聳的宮殿的尖頂。

宮殿的第二層,一個臨海的巨大的拱形的窗前,站着一個人。

華麗的,深藍色銀色鑲邊的衣服,蒼白的,英俊的面容,緊緊抿着的蒼白的嘴脣,失神的目光。那個充滿陽光,充滿快樂的王子,怎麼變成這個模樣?

我的心痛了起來,自責和負疚感一起涌上心頭,使我覺得透不過氣來。

埃裡克倚着窗子,望着夕陽,呆呆的。

一個女人,美麗得如同異界來的仙子,也向窗前走了來,站在埃裡克身邊。她金色的長髮被夕陽鍍上一層耀眼的橙紅色,她湛藍的眼波完全集中在埃裡克身上。那正是愛莉婭!

愛莉婭的眼裡滿是關懷和愛,她望着埃裡克,癡癡地,拉起他的一隻手,將它放在她的臉頰上。埃裡克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沒有表情地,把他冰冷的手從她的手中撤回。

我看到愛莉婭的眼睛裡,有晶瑩的淚光,她垂下頭,轉身就要離開。

就在她轉身的一個瞬間,埃裡克忽然指着我的方向說,“一條大魚!“ 我立刻將整個身子藏在水底,唯恐敗露行蹤。

愛莉婭回到窗前,向水裡的我望了一眼。我立刻知道,她看到我了。她轉向埃裡克,溫柔地搖搖頭,意思是說,“你看走眼了。“

埃裡克再次朝着我的方向看了幾眼。現在我已經深深地藏了起來,他看不到我了。

他搖搖頭,轉身離開。

我雙臂攀上一塊巨大的岩石,看到愛莉婭向我所在的方向,緩緩走來。海風吹亂了她美麗的長髮,我看到,她頭髮上的水晶髮簪還在。

“大姐!“她一把抱住我,我身上的水立刻將她的衣服打溼,她的肌膚和我的一樣冰冷。

我拍着她的肩膀,看到她擡起頭,望着我,忽然,她流淚了。

人魚是沒有眼淚的。我意識到,她已經不是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