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收起四仰八叉的姿勢,鳳盈伸了個懶腰,扭動幾下胳膊腿,正欲繼續躺下,就嗅到一股子烤肉的香氣,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飄蕩。這血腥味不大對勁,雖然很淡,卻綿延不斷,應當是較大的傷亡才能造成的。
眸光一沉,偷閒的心思消退,擡手將馬車簾子掀開。
“鳳小姐起得好生早啊!”一個招呼聲傳來,鳳盈看向冷老大,就見篝火旁架着幾隻兔子在烤,透着淡淡金黃的肉看起來分外誘人。
“冷公子!”鳳盈微微顎首,算是打過招呼。
視線掃過地上一片雪融的痕跡,就估摸出這篝火一夜未熄。至於人嘛,應當是睡過的,因爲他精神頭看起來委實不錯。
“冷某打了些兔子,鳳小姐可要嚐嚐?”他晃了晃手中拽着的枯樹枝,上頭插着一隻已塗好醬料的兔子,看起來鮮嫩可口。
“多謝冷公子,不過不必了,鳳盈喜歡吃清淡些的!”鳳盈言罷,縱身躍起,立於最高的樹枝頂上,眸光四下搜尋,尋找蛛絲馬跡。
那血腥味着實太多,根本不可能是幾隻兔子能累加出來的,昨夜必定有一番打鬥,且和冷老大脫不了干係。而打鬥的聲響沒有入耳,應當離這頗遠,想來是在半里之外。
擡起左手,感受着寒風的吹拂,在根據衣袍確定了風向後,縱身而去。
“鳳小姐就不擔心冷某行害人性命之事嗎?”冷老大不緊不慢地開口,然而鳳盈根本沒停留之意,很快將他的聲音拋到耳後。
“喜歡吃清淡的啊,口味倒是變了不少呢,往日都不挑食的!”自言自語地搖搖頭,冷老大拎起昨夜熬魚湯的鍋緩緩離去。
血腥之氣漸濃,鳳盈在一片遼原停下,踏在雪地之上眸光銳利地四下搜尋。
打鬥應當是在一個時辰內發生的,而今日的雪極小,不可能將屍體覆蓋,所以只要有死了人,並且他們沒將屍體運走,就必然能被翻出。
行了沒幾步,就見一雪地微微隆起,像是被刻意填上的,與周遭的銜接處多有碎冰。大步上前,蹲下身子用手去扒雪,很快就摸到一僵硬的東西。
她專注地刨着雪,指尖被凍得通紅髮僵也似渾然不知。不一會兒,一具完整的屍體被刨出,是一個穿有黑衣的男子,面上帶着黑色紗布,只露出一道濃眉和一雙死不瞑目猙獰瞪着的眼。
擡手將紗布揭開,被掩蓋的下半張臉已然被人毀掉,鼻樑和嘴脣被殘忍割去,面上被刀掀了皮,只剩下貼骨薄肉。捏着紗布的手一鬆,黑色的布蓋回男子臉上,鳳盈擡手,捂上他的眼,低語道:“遇主不淑,瞑目吧!”
她估計錯了,打鬥是在後半夜進行的,空氣中之所以會有散不去的血腥味,是因着這些暗衛的主人或首領折回,將他們身上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跡抹去。
人已逝去,還要慘遭毀屍,所謂悽慘也不過如此了!
將黑衣人翻了個身,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而黑衣人的右臂上的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
只見他手上刺有詭異的龍鬚、龍鱗紋身,這麼看來,對方應當是衝着她,不對,是衝着她馬車底下關着的那個人來的。
爲黑衣人將鬢髮理好,再放入冰坑之中,用冰雪重新蓋好,就聽得身後傳來一叫人厭惡的聲音:“鳳小姐好生仁慈!”
微微扭頭,眼角餘光映入一黑衣人,那人以黑巾遮面,上繡三團大紅色火焰,手持一柄三尖兩刃刀,亦是形如火焰。
“閻四?”鳳盈挑眉,並不意外他的到來。
冷老大是血煞盟第一殺手,閻四作爲血煞盟的一員,出現在冷老大周圍並無不妥。
起身,無視來人,鳳盈繼續尋找被埋藏的屍體。
很快,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直到第八具屍體被翻出,鳳盈不由擰起眉頭,清冷的眸中泛起異樣的光。
除了一具沒有被毀去面容外,其餘七具屍體都叫人看不出模樣,而那沒被毀去面容的屍體顯然是血煞盟的人。
“鳳小姐好生假慈悲,既殺人無數,又何必對屍首溫情。”鳳盈不搭理他,也不防備他,這着實叫閻四發惱,當下不由出言挑釁。
“……”將最後一具屍體埋好,鳳盈起身,眸色淡淡地睨着他,忽的笑了,如冰雪初融,如煙火一剎,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閻四爲她的容貌驚豔,就聽得清冷的聲音響起,淡淡的,不帶一絲情感:“聽你的口氣,難不成是想讓本小姐對你‘假慈悲’?”
“你……”閻四眼中騰昇怒意,但又想到什麼,將眼中火焰強行壓下,徐徐道:“鳳小姐還真當這是以前嗎?鳳小姐左手傷殘之時我雖不敵,但如今你已沒了天生神力,將你揉圓搓扁還不是由着我的心情!”
“哦?”鳳盈挑眉,顯然來了興致。
血煞盟的消息當真是靈通得緊,她假裝失去天生神力一事只叫柳宗和柳神醫曉得,而柳神醫必然只會同皇上講,沒想到他們卻能得到消息。
只不過,有時候消息過多也並非好事,她只想騙過那麼幾人,沒想到如今卻將一堆人給騙了,着實有趣得緊!
“本小姐自打爲將後,就沒叫人揉搓過,如今你有這能力,還不速速出手,叫本小姐一嘗敗味。”她眼中含着淡淡笑意,帶着幾分挑釁,幾分不屑。
“江湖上都傳鳳盈是個厲害角色,如今一看,也不過如此。”被她的話語和眼神刺到,閻四面目漸漸扭曲,憤然道:“你不就是仗着我大哥有意護着你,料定我不敢動手纔在這大放厥詞嗎!等哪日我大哥對你膩味了,你就等死吧!”
“恩?”他大哥護着她?冷老大?難不成冷老大是爲了護她而來?鳳盈心思百轉,疑雲纏繞心頭揮之不去。
她和冷老大可是有仇的,冷老大也曾收錢害她,如今從閻四口中聽到冷老大有意保護她,就像是個笑話般,讓她忍不住捧腹。
“你說既然你老大對本小姐有那麼幾分意思,本小姐若讓他給你兩刀……”說到這,鳳盈頓住,玩味地睨着他瞬息萬變的表情,冷冷笑道:“不知殺手榜排行第十的閻四會不會被捅成蜂窩呢?”
“你……”閻四怒極,可一想到冷老大在聽聞鳳盈失去神力後竟駕車出城的緊張樣,當下就沒了底氣。
冷老大幫人和殺人素來只看錢,血煞盟又從頭至尾沒接到關於保護鳳盈的委託,如今他爲護鳳盈周全,殺了皇帝老兒的七個暗衛,導致血煞盟多人重傷,甚至還有一高手身亡,要說他對鳳盈沒有存上幾分心思,他是萬萬不信的。
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鳳盈轉身,施展輕功回了馬車旁。
“小姐!”她足尖方一落地,侯谷蘭就端上一盆水:“小姐先淨手吧,粥已經煮好了!”
聞言,鳳盈睨了眼銅盆,就見那水上有熱氣氤氳,一看便知是刻意燒來給她淨手的。
“你這丫頭倒是變伶俐了!”將手放入盆中,鳳盈難得地開口誇讚侯谷蘭。
既備了熱水給她淨手,又將粥熬好了,看來侯谷蘭還是有些進步的。
然,她的欣慰感並沒維繫多久,只是須臾她便曉得,侯谷蘭還是那個侯谷蘭,粗心大意,馬馬虎虎,根本做不來這麼心細的事。
“小姐終於誇谷蘭了!”將銅盆往身旁一放,侯谷蘭一面用素絹幫她試手,一面嘿嘿笑道:“冷公子說得沒錯,谷蘭這般做小姐果然開心!”
“冷公子?”鳳盈一揚眉角,忽的想起閻四的話,“你不就是仗着我大哥有意護着你,料定我不敢動手纔在這大放厥詞嗎!等哪日我大哥對你膩味了,你就等死吧!”
冷老大對她有意思?光是這麼想想,鳳盈就覺得頭皮發麻。
被人喜歡是一種幸事,但也要看對象是誰,慕容南宇那種骨子裡透出的溫柔她能接受,慕容南朝和冷老大這兩位她便消受不起,一個霸道,一個笑裡藏刀,都是些陰險的,還都跟她結了仇,被仇人喜歡着,簡直是笑話。
“是啊,這熱水是冷公子燒的,他連時辰都算得準確無誤呢!”侯谷蘭面露崇拜之色,滿臉回味道:“粥也是冷公子煮的呢,香氣四溢,谷蘭光是聞着都覺得餓,還有烤兔子,沒想到兔子那麼有用,不僅看着可愛,烤着也好吃,等回洛陽後谷蘭要養一堆兔子。”
“……”鳳盈嘴角抽了抽,只覺自己已經和侯谷蘭無話可說了。
“鳳小姐!”冷老大將粥盛好,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擡腳踱了過去,鳳盈撿了個和他有一定距離的位置坐下,眸光凌厲地看着他:“冷公子這是何意?”
“還能何意?不過收錢辦事罷了!”冷老大言罷,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上。
“……”鳳盈面帶狐疑地接過,攤開一看,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悅。冷老大皺了皺眉頭,隨手撈起一旁未熟的兔子繼續炙烤。
“安好,勿念,路途遙遠,多加小心!”簡潔的十二個字,筆走游龍,字裡行間滿是騰飛之勢。
多加小心!她笑,脣角勾起,眼中有着他不曾見過的情愫,冷老大心頭警鈴大作。
翻轉的動作頓住,在鳳盈投來目光的一瞬恢復如常,冷老大心中五味雜陳,忽然不知自己做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她幾乎是將情竇初開寫在了臉上,那麼簡單的十二個字,卻能叫她如此欣喜,究竟是慕容南宇入了她的魔,還是她入了對方的魔?
“那鳳盈就多謝冷公子了!”依舊是淡淡的語氣,但對他的敵意顯然消退了幾分,不似原本那般冷漠。
“喝粥吧!”將兔肉粥往她面前推了推,隨即掏出醬料瓶,用小刷子在兔身上塗抹着。
“恩!”鳳盈淡淡應了聲,端起粥細品着。
不得不說冷老大雖然是個男子,但廚藝確是極好的,雖然及不上白筠,但比府裡的廚娘做的要好吃些。
當她一碗粥見底,對方的兔子也烤好了,金黃色的外皮,滋滋地往外冒油,光是看着便叫人垂涎欲滴。
“好了!”將烤兔子遞上,鳳盈小口咬了口,入味的醬汁和鮮嫩的肉感叫她很是喜歡,當下悶頭吃着,倒也少了些防備。
她近日確是在長身體,雖然不明顯,但也高了差不多半寸。這一個月來她胃口大好,一日總能吃個四五頓的,好在也不見長肉,只是極緩地拔着個頭。
“他說,你喜歡吃肉,不過不喜油膩!”冷老大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叫人摸不着頭腦。
鳳盈擡眼看了他一眼,鼻腔中發出一聲模糊的聲音,算是同意了他的話。
慕容南宇無疑是個心細的人,他派來保護她的,自然是穩妥得不能再穩妥的,雖然這路途上的風險她早已預估,近日略有提升的功力也叫她不需要人來保護,但他此舉還是叫她沒來由的心暖。
“看來六王爺真的很瞭解鳳小姐!”不陰不陽的來了這麼一句,冷老大轉身離開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