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這個不扣了,這個真沒動。”
齊桓:“已經劃上了。”
袁朗:“那沒辦法了。沒問題吧,42?”
許三多:“沒問題。”
齊桓:“上級問話,說是或者不是!”
許三多:“是。”
袁朗看着許三多,後者的眼光並不憤怒,倒像有些惋惜。
袁朗:“你在想怎麼突然成了這樣,以前跟你說那些,是不是隻是手段。”
許三多不說話。
袁朗嘆了口氣說:“我有苦衷的,士兵。千萬別認爲我存心這樣對待你們。我最不願意的就是被你這樣的士兵誤會。”許三多沉默,但對方眼裡的失落之意愈熾,他也就愈撐不住。
“什麼苦衷?”許三多剛說完就後悔了,因爲袁朗露出一種可算讓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扣五分。”袁朗簡直有點沾沾自喜,爲了許三多在隊列中交談無關話題和企圖與教官套近乎。
齊桓有種奇怪的表情,但在分冊上刷刷地記着。而從這時起袁朗再也不看許三多,儘管後者的表情終於從惋惜成了憤怒。
袁朗:“規矩是我定的,這幾個月你們完全由我支配,就是這樣。現在跑步。”
這個隊列在做全負重的狂奔,袁朗輕鬆之極地後來者居上,因爲他和齊桓都坐在越野車上。
袁朗:“跟上跟上!跟不上都扣五分!”
那支隊伍已經跑散了架。
成才:“你見過嗎?跑步的時候,主官居然坐在車上!還喝茶?”
吳哲已經一頭栽倒在地上。
許三多狂跑,幾乎與那車齊平。袁朗毫不客氣地讓齊桓保持着中等車速,一邊吹涼正要下嘴的茶,他根本沒把這些玩命奔跑的學員放在心上,表情上寫着。
那樣的自得足以讓許三多忘記疲勞,只剩下機械而無目的地奔跑。
我很失望,而且剛明白以前我不知道什麼叫失望。我很慶幸六一沒來,他那樣純淨的人不該體會這樣的失望。我很想念六一的右腿,六一居然爲了這樣的未來失去了一條腿。
一隊人,一個個腮幫子咬得繃出了咬肌。齊桓宣佈往後的訓練日程:“早中晚十公里負重越野各一次,早晚俯臥撐、引體向上、仰臥起坐、貼牆深蹲各一百個,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緣各一次,全部項目要求全負重高於二十五公斤,全部項目要求在用餐時間前做完,因爲,不能影響每天的正常課目訓練。”
袁朗在他的隊伍周圍晃悠着:“全體倒扣一分,這算是立正嗎?”
那支隊伍強打起精神立正。
袁朗:“別再讓我抓到把柄了,我都勝之不武了。”
齊桓刷刷地在記分冊上划着叉。
學員們站着,而且沉重的揹包一直就沒有解下來過。
袁朗是最爛的教官,這位中校的領隊才能甚至帶不了一個班,第一天他在衆目睽睽下玩弄感情就已經犯了衆怒,所有人堅信在連隊,第一個季度他就得走人。但在這裡,正像他說的,他完全支配我們。
這支隊伍三個月的磨難就這樣開始了。
他們經常剛剛解下背上那要命的揹包,就靠在了一張張課桌的旁邊,接着聽教官講課。
他們的座位前,總有一攤汗水在不停地流。而且,每天課後作業的成績,也會記入總分。慢慢地,一屋子的學員最後連憤怒的力氣都沒了,他們只是無力地看着袁朗。有人在暗暗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有人在狠狠地擰着自己的人中。
忘了,全都忘了,現在沒人記得之前的光榮與理想,只盼着吃飯和睡覺。我恨他。我們很窮,現在連僅有的尊嚴也被他拿走了。
一個星期的時間漫長得就像一年,但沒有一個人放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星期天的休息,那可以補充消耗殆盡的體力,迎接下一個星期。
四個人坐在牀沿,明明困頓之極卻沒一個人睡,他們在等待什麼。
拓永剛:“棺材釘還沒出過聲……”
吳哲:“烏鴉嘴!”
拓永剛輕扇了自己一下,居然就認同了此罵。這時熄燈號響起,齊桓的聲音在走廊裡響着:“熄燈!別讓我說第二遍!”
拓永剛一個虎撲到開關前,把燈關上。然後全體屏息靜氣。
齊桓的腳步聲遠去。
拓永剛:“他沒說,也許是忘了。”
吳哲:“能作踐我們的事情怎麼會忘了?只是壞也有個限度,咱們唯一沒被取消的也就是明兒這個星期天了。”
拓永剛他已經輕鬆地哼唱起來:“反正他沒說,他沒說。明兒星期天,星期天。”天字剛出口,他已經鼾聲如雷。
只有袁朗和齊桓沒睡,他們在樓下看着他們,看着那些漆黑的宿舍。夜已經越來越深了,他們倆在按計劃實施着自己的工作。
齊桓問:“現在嗎?”
袁朗說:“現在。”
“熄燈號剛吹兩小時。”
“我會看錶。”
齊桓頗有些愁眉苦臉:“隊長,我什麼時候能恢復自由?”
袁朗:“現在不自由嗎?你很自得呀。又不用跟班練,訓練強度還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
齊桓:“那你給我加大二十倍!”他看起來真是很苦惱,“隊長,我現在剛發現我是個壞人,壞得得心應手,這可真把我嚇着了。”
袁朗:“我比你還壞,壞得出口成章。”
齊桓:“我不是在開玩笑。”
袁朗:“覺得自己有壞水是好事,正好提前反省。你當誰的理想是做壞人嗎?都是出自好的目的可踏錯了步子。——順便說一聲,以爲跟我聊天我就忘了看時間嗎?”
齊桓看他一眼,吹響了哨子,那一聲哨響淒厲之極。緊急集合!!
許三多和成才一躍而起,那兩人仍在沉沉地睡着。
許三多一邊穿衣服一邊對他們着急地喊道:“緊急集合!快點,緊急集合!”
許三多的呼喊把他們叫醒了,吳哲和拓永剛終於爬了起來。
“幹什麼?”吳哲暈暈然的。
“緊急集合!”說話間成才和許三多已經抓起揹包,衝了出去。
拓永剛說:“不是今天休息嗎?”
吳哲也是一臉的惱火:“緊急集合還需要理由嗎?”
拓永剛可慘了,索性光着膀子把衣服套進去,然後急急地往外跑。
操場上,已經站了四五個學員。
袁朗手裡拿秒錶,嘴裡宣佈道:“從現在起,晚到者扣去兩分。”
齊桓一邊看着那些遲到的後來者,一邊毫不留情地在記分冊上不停地扣下他們的分數。
拓永剛是最後一個,正要衝進隊列被袁朗攔住了:“這個扣五分,歸隊吧。”
這支隊伍總算站齊,意志鬆懈睡眼惺忪,但最大的特徵是怒髮衝冠。袁朗看着這支隊伍說:“緊急集合是有原因的。剛知道個好消息,急着告訴你們。”
好消息三個字讓人們的火氣稍小了一點,精神稍振作了一點。
“我剛看天氣預報,發現明天,不,現在該說今天,是個大晴天。”
大家等着,當終於明白好消息就是天氣預報時,立刻也就超出憤怒了,何況袁朗還是一臉無辜加天真的表情,像他慣常的作惡那樣。
“你們不高興嗎?這樣好的天氣,我臨時決定加個餐,來個五十公里強行軍。”
憤怒在每個人臉上一潮接一潮地涌,涌到後來就成了絕望。
“報告!今天休息日!”
袁朗:“教官有權隨時做出變更。不熟悉規則,扣兩分。”
拓永剛:“報告!”
袁朗:“27發言。”
拓永剛:“爲什麼不提前通知?”
袁朗:“我剛看的天氣預報。在隊列中不聽教官說話,扣兩分。”
吳哲:“報告!”
袁朗:“39發言!”
吳哲:“這個時間誰播天氣預報?”
袁朗:“哪都有。光電碩士,我榮幸地通知你我們已進入信息時代,所以我是上網查的,不能跟進時代,以及質疑教官,五分。”
他的用詞和語氣缺德到這種地步,吳哲是被成才硬給拉回隊列裡的。
袁朗:“41在隊列里拉拉扯扯,兩分。”
許三多:“報告!”
袁朗:“知道你跟41關係好。抱不平?”
許三多:“不是!”
袁朗:“說吧。”
許三多:“我們可以跑,再累也能跑……可是幹嗎這麼對我們?……我知道您不是這樣的……您跟我說生活是有意義的,我的夢想在什麼地方等着我……不是這樣的夢想……說這種話的人也不會這樣對我們。”
袁朗:“十分。”
齊桓一筆戳空,在分冊上劃了一道,擡頭看着袁朗,而後者現在還和許三多眼對眼看着。
齊桓:“理由?”
袁朗:“過於天真。”他是一字一咬牙地說的,說完了許三多一閉眼,兩道眼淚流了下來。
袁朗在隊列前踱着,時面向時背向,看來是打算好好發揮一下:“嚴將嚴兵,這裡就是這樣的帶兵方針!做得鬼中鬼,方成人上人!你們有不服氣的,就回憶一下我的兵在對抗中把你們收拾成什麼樣子!然後給我服服帖帖邁開你們的腿!技不如人還要窮叫喚……我的車呢?”
袁朗的車正好開過來,袁朗將一個隊列扔在那,上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