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憐的表現在宇文達看來有些過激,可他卻沒有細想,擰回頭朝馮管家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去準備了。
宇文達領着小憐緩慢的朝用膳的廳堂走去,他們的身後不遠不近還跟着三、四名侍從。她安安分分的走在他的身側,他不開口,她也不說話,安靜地如同這條路沒有盡頭一般,而他也不想去打破這份可能讓人不舒服的沉默。
鮮少有人在他的身邊與他並肩而行,哪怕是出門在外,張明也總是在自己的身後,自己要對他說些什麼的時候還要擰過頭去,那樣子的角度其實非常的不舒服,久而久之自己說任何話的時候都不會再想去看聽自己說話的人的臉。在自己的皇兄宇文邕面前,即便他非常的疼愛、寵信自己,可因爲君臣有別,自己也總是站在他後一步的地方。
所以,當自己身邊有個人能和自己並肩而行的時候,是令人雀躍的事情。
“宇文達……”小憐打斷了宇文達的思緒,似乎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對上他探究不解的眼神,她訕笑道:“我沒有任何不好的意思,就是……你不用再給我做這麼多的衣裳了,那衣櫃已經放不下了,而且我本來就是個客人,這樣太花費……”
宇文達靜靜地看着她:“你不喜歡?”
“不是不是!”
感覺宇文達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小憐有些慌張的瞪大了雙眼,拼命地搖着手:“這些衣裳都很漂亮,怎麼可能不喜歡!只是真的太花費了,我本來就是個包袱,已經承蒙你收留又不缺吃喝,而且真的已經足夠了。”
看着她逗趣樣子,宇文達也不想再逗她了,也不希望自己給她什麼壓力。想到自己吩咐下去給她做衣裳的事情,因爲自己只是大概猜測了她的尺寸,所以就報了好幾個數,怕有的衣裳她不能穿,所以就多做了一些,不過現在看來應該的確足夠了。
“好。”他微微一笑:“那你還缺什麼嗎?”
“不缺了不缺了!”她感激的搖着頭:“我真的什麼都不缺了!”
走過人工湖的時候,她笑意盈盈又亢奮的朝他指着湖中的芙蕖,似乎在高興的說着什麼,可是他卻沒有聽進去。
其實他是希望她可以住在這裡更久一些,雖然有些不明白自己這樣自私自利的想法是從哪裡來的,可是他一向清淡無鹽的生活好不容易撞進了一絲濃郁的香味,他還想再多感受一點,哪怕……
哪怕他還並沒有去和高肅聯繫過。
大齊,鄴城。
知道陸令萱和祖珽等人覬覦高儼的北城兵器庫以及京畿大都督餘留的兵力,高緯在十月就撤消了京畿府,將兵力全數交給了韓長鸞負責,兵器庫更是暗地裡也一併交給了他。
韓長鸞在朝中的地位截然不同了。
馮子琮在鄴城的私宅被高緯收入了韓長鸞的名下,這一日從姚襄城回來沒多久的韓長鸞卻直接將高緯接出了宮。
坐在馬車上,高緯有些莫名。韓長鸞接他出宮的時候他問了原因,可是韓長鸞卻閉口不答,直說要他親自去確認的。他並不懷疑韓長鸞會背叛自己,畢竟他在自己的身邊也已經好多年了,只是這樣故意隱瞞着什麼又不告訴自己實情卻是第一次。
因爲內心充滿了好奇,從宮裡到私宅的一路顯得特別的漫長,時間走得很慢,高緯覺得自己像熱鍋上的螞蟻。
下了馬車,高緯被簇擁着進了私宅的大門。守在門口穿着素服的人似乎等了很久,朝高緯請了安便帶着他往私宅的深處走去。高緯內心本就焦急,跟着那人的腳步也非常的快,臉上還隱隱有一絲慍怒。
他不知道自己爲了什麼而怒。
才跨過一個大院的石坎,高緯迎面就撞上了一個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那身衣服他有印象,正因爲有印象他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陰霾,眼神快速的在院中搜尋着韓長鸞的身影,卻遲遲沒有見到他。
“參見皇上。”
剛剛與高緯打了個照面的中年男子朝他行了個大禮。
高緯斜睨了他一眼,額頭突突直跳,似乎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輕輕“嗯”了一聲,他揮手讓中年男子起了身,眼神卻依舊不停的在這院落裡搜尋着韓長鸞的身影。
說實話,見到仵作的感覺真的非常不好!
高緯已經想到等會見到韓長鸞的時候自己也許會忍不住怒罵他一頓。不僅什麼都不交代的就讓他出宮,甚至還讓他迎面就撞上了不吉利的仵作。
“皇上。”
思緒忙亂間,高緯發現韓長鸞從院中的一處房門走了出來。他剛想開口指責韓長鸞,卻發現韓長鸞的臉色也非常的不好,看着自己的眼神裡甚至還有一股可憐的感覺。
他可憐?
移開與韓長鸞對視的雙眼,高緯瞥了一旁穿着白衣的仵作:“怎麼回事?”
韓長鸞沿着他的視線也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仵作,仵作這時也正好對上了韓長鸞的目光,韓長鸞的眼神微微一斜,仵作便繞過了兩人,走到了房內。
“屬下……”遲疑了片刻,韓長鸞瞥見高緯慍怒的臉色,輕聲道:“好像找到了她的屍體。”
“她的屍體?誰的屍體?”
幾乎是下意識的,高緯在韓長鸞尾音剛落下的時候立馬就接道。然而卻也只是短短的幾瞬,面對整個院子的鴉雀無聲,他的心中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韓長鸞口中的“她”是誰。
院子兩旁的花圃中還有在風中搖曳的鮮花,雖然美麗卻透着疏離,似乎還帶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高緯不再做他想,擡起腳步就往房內快步走了過去,甚至還有些忽略了站在門前的韓長鸞而撞了他一下。
高緯的力道其實並不大,兩人也算是擦肩而過,韓長鸞卻還是被他撞得靠在了門框上。
房內四處都掛上了厚重的黑色布簾,屋外的陽光根本照不進來,除了敞開的房門幾乎連空氣都進不來。房內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高緯往房裡走了幾步,連房內有什麼都還沒看清就一陣反胃,強迫自己憋氣壓抑了許久才漸漸地將胃中翻滾的感覺壓了下去。
即便在光線不足的房內,韓長鸞還是看到了高緯略顯厭惡的表情。他知道高緯出身高貴,也不希望他在這裡多待,只是害怕自己單單靠口頭稟告很難讓他信服,才特地讓他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