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顏老太病倒揚州城,租鋪面四面圍困難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京杭大運河船隻如梭,承載了太多人的名利和夢想,不過這些睡蓮都沒有興趣,對於此次揚州之行,她最大的認知是:她來的時候來是個女孩,回去的時候已經變成少女了。
當然,還有就是不管去哪裡,手裡要有個足以當匕首使用的簪子,而且永遠永遠都不要落了單。
睡蓮相信謹慎大於運氣,這後宅之地看似寧靜,實則不管哪家都是一灘渾水,長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呢。
顏老太太對於寧珂救徐汐之事也很惱火,如此一來,王素兒嫁入魏國公府的機會爲零。
因爲無論是魏國公府,還是顏家,兒女資源、尤其是嫡出資源還是很寶貴的,與同一門姻親結二門親事簡直就是資源浪費嘛,即便是顏老太太願意,魏國公府確實還有其他適齡的未婚少年,可是人家魏國公被顏大爺乘人之危噁心到了,那裡肯再結素兒這門親事?
原本顏老太太對王素兒這門親事很看好的,結果卻遭遇逆轉,老太太一夜之間白髮又多了一把,次日便臥牀不起了,顏大爺爲昭顯顯示孝子本色,特從衙門告假回來伺候湯藥。
顏老太太如何不明白顏大爺內心其實樂翻了天?看着顏大爺嘗藥端茶各種惺惺作態,老太太更是氣得半死,偏偏又不能怎麼樣,裝病也生生被氣出病來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上了年紀的人更是如此,東平郡王世子不能等顏老太太病好一同啓程,拖兒帶女提前登上了北上的官船。
九夫人沈氏和睡蓮等人留在揚州侍疾盡孝道,老太太的病時好時壞,牽連的衆人的心也是一上一下。
顏大爺悔得腸子都青了:玩火玩太大,須知若顏老太太真的一蹬腿去了,顏氏滿門男丁丁憂的丁憂,五弟翰林院的位置可以保下,可是兩淮鹽運使這個肥差誰坐上去肯讓回來?而且沒有官職的孫子輩們連科舉都不能考,代價實在慘重。
顏大夫人則暗自慶幸寧壁已經出嫁,如若不然,守孝三年後,寧壁就是二十歲的老姑娘啦,到時武昌府王家那邊爲了子嗣考慮,添一兩個通房生子是很可能的。
顏老太太到底是不想死的,雖說她認爲此生該享受的都享受到了,即可閉眼都無憾,可她畢竟還有兩裝心事還未了結:第一是王素兒的親事,第二是佑哥兒還沒穿上官袍,佑哥兒好歹有母親柳氏幫襯着,可素兒卻是除了自己以外一無所有。
所以每當顏老太太想到這裡,從心靈到身體都燃起了鬥志,連吃了近兩個月的湯藥和補藥後,疾病痊癒,而且面色紅潤似乎比從前還要好些,大夫請脈之後,拍着胸脯說只要繼續這樣保養下去,老太太活到八十都沒問題!
最可憐的是九夫人沈氏,和丈夫分別了三個多月,心下記掛丈夫正值壯年,長期那啥了,肯定奈不住寂寞,屋子裡那幾個通房的肚子不知有沒有動靜?
大人能掩飾自己的情緒,小孩子卻沒這個本事。寧康卻忍不住了,他天天問母親沈氏什麼時候回去,他想爹爹了;琪蓮一聽弟弟起爹爹,也不禁眼眶含淚,亮晶晶的看着沈氏。
沈氏也想着丈夫,可她不能表現出來,否則會被人詬病不孝,給婆婆伺疾心不誠。所以每當寧康哭着要爹爹,她往往明面上喝斥,暗地裡卻也摟着一雙兒女偷偷抹眼淚。
所以在五月初七那天,顏老太太宣佈擇日回京時,沈氏暗暗在手腕上掐了三道血印,才忍住當場痛哭失態。
吉日就在五月初十,顏大爺特告了假,與大夫人來揚州港“揮淚送別”顏老太太一行人。
縱使如此不捨,無奈留戀處,蘭舟催發急。執手相看淚眼後,還是你上你的大船,我坐我的大轎去了。
由於沒想到會在揚州滯留那麼長時間,從燕京出發時衆人都沒有帶夏天穿的單衣,顏大夫人慷慨的掏出私房錢給這一行人做了好幾套衣衫,連僕人都是三套,更別提顏老太太成箱的新衣了,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畢竟若單論財富,大房舍我其誰。
走了十來天的水路,官船順利抵達通州港,依舊是顏九爺親自來接,久別重逢,九夫人眼裡的炙熱似乎能將九爺融化了,寧康第一個衝出去抱着九爺的腿又哭又笑的,琪蓮規規矩矩給父親行了禮,無限豔羨的看着弟弟在父親膝下撒嬌。
看着女兒可憐兮兮的站在一旁,顏九爺有些動容,他默然拍了拍琪蓮的肩膀,然後給顏老太太行了跪拜大禮。
沈氏站在顏老太太后面,藉口擦汗,抹去了眼眶即將滴落的淚水。
衆人棄舟登車入京城,照例是顏老太太和素兒坐一車;九夫人帶着兒女一車;睡蓮和玫兒坐一車。
劉媽媽和採菱早就侯在車內了,看眉眼甚是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玫兒極有眼色,知道這對僕人有話要說,玫兒便眉頭一皺,用帕子捂住口鼻,抱歉的看着睡蓮,說道:“我有些暈車,怕走到半道上嘔吐,髒了車子,不知外頭還沒有空的馬車,我還是單獨坐吧。”
劉媽媽忙道:“有的有的,出門前大管事說如今暑氣大了,多備了幾駕馬車,怕擠着主子中暑氣。”
玫兒笑了笑,捂着胸口下車,去了另一架馬車。
睡蓮心中有數,問道:“是不是容嬤嬤和竇嬤嬤爲了田莊和鋪子的事又吵起來了?”
採菱和劉媽媽對望一眼,齊齊說道:“是,也不是。”
劉媽媽說:“是這樣的,此事也由鋪子而起……。”
睡蓮母親魏氏的陪嫁極其豐厚,當時魏氏還在南京待字閨中的時候,朝廷遷都燕京已成定局,官員也好商戶也罷,紛紛在燕京買田置地。
那時候魏老爺子還在,他眼光卓越,下手快,在燕京城郊置買下兩個幾百畝地的大田莊,燕京城內也有八間鋪面,兩處房產。
所以當魏氏出嫁時,除了南京的田地鋪面,燕京的一個大田莊和四處鋪子也成了她的陪嫁。
這燕京城四處鋪面中,有兩個在富貴商戶雲集的東城,還有兩個在權貴世家雲集的西城,四個鋪子都是租出去收租金,打理起來也簡單。
而這其中最好的鋪子、也是租金最高的鋪面,就在燕京西城最繁華的西四牌樓,正好阜成門大街和西四牌樓南街交叉口!
說起來這個地方沒有人不知道的,因爲燕京城斬首、凌遲等酷刑幾乎都是在西四牌樓這塊風水寶地執行!每到那時,西四牌樓擠得是人山人海。
而這種地方在風水上恰好是主財的,所以這個鋪面可謂是黃金地段的黃金鋪面,說日進斗金一點也不誇張——單是租金就是一年一千三百兩啊!
這個鋪子是租給一家老字號綢緞鋪,十幾年來,交租及時,從不拖欠,是個好租戶。
可就在今春二月末,一滴雨沒下一個夜晚,阜成門大街上一家客棧起火了!那晚恰好颳起了西風!火勢席捲而下,幾乎整條街都遭了秧!
綢緞鋪在阜成門大街最東邊,損失算小的,貨物錢財都搶出來了,人也沒事,但三層的鋪子燒塌了一半,需要重新翻修。
睡蓮說:“律法上不是說誰家不慎起火,便要他家陪嗎?既如此,找那家客棧老闆陪便是。”
劉媽媽低聲道:“那天火大風急,客棧一家活活燒死在裡頭,連命都沒有了,那裡有錢賠。”
大夏天的,睡蓮打了個寒噤,嘆了口氣,道:“那就從賬上支銀子修理吧,人家綢緞鋪還等着開業呢。兩個嬤嬤都是明理的,難道她們至今都不肯支銀子?”
睡蓮心裡有數,無論容嬤嬤和竇嬤嬤怎麼爭,在她不在場的情況,也不會做出傷害利益的事情,否則她們一個失去顏老太太的信任,一個失去顏五爺的託付。
採菱急忙說道:“可不是呢,容嬤嬤和竇嬤嬤都說這是天災人禍,避不過的,就和五爺商議着支銀子重新翻修。可是那綢緞鋪老闆嚇得嚷嚷着說要退租金不幹了,一家人回浙江老家享福去。”
睡蓮冷着臉道:“退租金也有退租金的規矩,按照契約上來就是,我記得契約上寫的是若租戶退租,必須提前三個月打招呼,我們也好找下家,若是交了一年租金後中途退租,那租金我們只能退一半給他們。”
退租就退租吧,那麼好的鋪子,多的是人搶着要租呢!
“可是——。”採菱怯怯的看着睡蓮,低聲道:“可是鋪子這個月月初剛修好,就有好幾撥人找上了咱們,說是要租下西四牌樓的鋪子,背後的來頭都不小,有安順伯府、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泰寧侯府、還有五夫人親自找了竇嬤嬤和崔嬤嬤,爲她的孃家親戚襄陽侯府說項,說襄陽侯府夫人看上了那間鋪面,想租來做茶莊生意。”
睡蓮掰着手指頭數了數,一共四家人,每一家來頭都不小,而且似乎沒有單純租鋪子這麼簡單呢……?
不對!睡蓮眼神一定,問道:“那個西四牌樓的鋪子,五夫人她們是如何知曉主家是我?”
嫁妝是極私密的事情,楊氏這麼會知道這個?
劉媽媽說道:“本來都不知道的,後來鋪面燒了,官府要重新登記造冊——不止咱們這一家,阜成門一條街鋪面的真/主子都在京城傳開了。”
馬車直接到了燕京北城什剎海顏府的內儀式門,此時車廂裡的冰盆早已融化,睡蓮扶着採菱的手下馬車,添飯撐着一把繪着蝴蝶的油紙傘給睡蓮遮住夏日陽光。
睡蓮仰首透過油紙傘看着京城碧藍的天空,暗道:胸中藏着一把火,這種日子不好過啊!一回來就面臨着如此頭痛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