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似乎都是兇手。
開春節日的餘慶都沒散去,被急招入東宮,得到齊王被刺身亡這個消息的睡蓮心情已經跌倒冰點。
此刻,她突然有點理解在魏國公府的慧蓮了,看誰都覺得像是會加害她們母子的幕後真兇。
如果爲了權勢,好像所有人都是殺害十四歲齊王的兇手。
兇手可以是趙王或者曾經支持趙王的太后,齊王死了,恰好死在曹衙內口出立皇后、廢太子、齊王坐擁江山震驚朝野的狂言之後,無論無何,太子瓜田李下,是最大的嫌疑,此舉會讓曹貴妃和太子妃從此離心,承平帝對太子失望,太子因殺弟成爲千夫所指,若因此被廢棄,皇子中就只剩下趙王了。
可太子和太子妃真的無辜嗎?曹貴妃是無冕皇后,膝下女兒雙全,齊王作爲老來子,深得承平帝喜歡,齊王尚未成年,所以不用去藩地就藩,有臨水樓臺之便,在權勢的誘惑下,曹貴妃和齊王真的不會動心,一如既往支持太子麼?
還有曹貴妃、甚至皇上都有可能沾染上齊王的鮮血!親生骨肉又如何?爲了江山社稷,十四歲的齊王就像多出的角色,他完成了維護後宮勢力平衡的使命,繼續留在人世間便成了絆腳石、成爲皇朝不安定的因素,被殘忍的除去,掃清了太子登基最後的障礙……
睡蓮坐在臨窗大炕處沉思,從暮色初至到月華初上,連何時掌燈都不知道。
“爹爹回來了。”趴在炕几上寫大字的小子龍輕聲說道,下了炕給父親行禮。
許三郎揉了揉小子龍頭頂的軟發,“回自己房間去,爹從揚州給你帶了好東西,都擱在你房裡,你自己挑出幾件給弟弟妹妹。”
“是,爹爹。”小子龍搖着父親的胳膊,指着睡蓮說道:“娘晚上沒吃飯呢,兒子怎麼哄都不吃。”
睡蓮從沉思中醒來,瞧着這對父子,剎那間眼底的冷意,讓許三郎不寒而慄。
小子龍走後,許三郎定定的看着睡蓮,斬釘截鐵道:“不是我,齊王不是我殺的。”
春節過後,許三郎一直外出,說是檢閱揚州等浙江地區的水軍去了,作爲堅定不移的太子黨,以前的大內暗探,在這個節骨眼上消失,睡蓮不得不懷疑自己的枕邊人。
睡蓮一怔,而後揉搓了幾下已經僵掉的面部肌肉,愣愣道:“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許三郎唬了一跳,以爲睡蓮魔障了,忙一腳將炕幾踢開,抱着妻子的雙肩搖動着,做馬教主咆哮道,“你怎麼了?醒醒!”
睡蓮自出東宮後水米未進,此刻有些低血糖的症狀,又被許三郎搖晃一通,頓時頭暈目眩,靈魂出竅般,這幅軀殼像不是自己的。
許三郎神似關二爺的大鬍子掃過睡蓮的鼻腔,睡蓮吃癢不過,挺身打了個噴嚏,倒覺得渾身通竅起來,解釋道:“我剛纔在想,佛祖釋迦牟尼來到這世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天下地下,爲我獨尊’。可世上有幾人能夠理解其中悲天憫人、衆生平等之意?”
“倒是這句話如一個魔咒般,打開了人們的欲/望和野心,個個都想要‘天上地下,爲我獨尊’,天下雖大,但只有一個龍椅寶座,齊王就是倒在寶座前的墊腳石,誰管他是十四歲還是四十歲?那麼無辜的一個生命,就這樣消失了。”
許三郎從暖籠裡倒了一杯水給妻子,嘟囔道:“每天都有人出生,每天都有人死亡,有枉死的,也有該死的,皇室太複雜了,你如何肯定齊王一定無辜?他雖然只有十四歲,可在宮裡頭長大的孩子,自打懂事起,就明白只有坐上那張龍椅,纔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其餘的皇子,無論之前如何風光,都只能去藩地那個大牢籠囚禁一輩子,如非皇上下旨召見,不得邁出藩地一步,否則當即誅殺。”
睡蓮捧着茶盅一飲而盡,嘆道:“可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難道就能爲所欲爲了嗎?殊不知那龍椅也是囚籠,只不過華麗一些罷了。”
“噓!”許三郎捂住睡蓮的嘴,在她耳邊低語道:“這種話也是能渾說的?你以爲我們寧園沒有錦衣衛的眼線?”
睡蓮身子一僵,許三郎自己是做暗探出身的,他明白手握重兵的世家權貴,身邊一定有皇上的眼線,起着監視的作用,這些人有可能只是門房上的熬日子的老僕、也可能是枕邊的侍妾、或者在外書房幫忙理公務的師爺清客,而據許三郎的判斷,寧園的錦衣衛暗探,應該就是在外院調/教家妓的葉嬤嬤。
葉嬤嬤以前是教坊司的行首,年輕時被靖海侯贖出來做外室,靖海侯貪墨海關稅收,全家被誅,她繼續留在寧園,後來承平帝將寧園賜給許三郎,連同葉嬤嬤等官奴也一併在內。
所以睡蓮來南京後,將葉嬤嬤和家妓們接過來,這幾年家妓們新老交替,已經換了一撥人,葉嬤嬤依舊在寧園,做生不如做熟,有葉嬤嬤在,承平帝就不會另派許三郎不知根底的暗探過來,反而省心些。
想到這裡,睡蓮更加悲觀了,自己說他人身在囚籠,連皇帝也是,可是自己呢,自己也身在寧園這個囚籠啊。
許三郎命人擺上睡蓮喜歡的紫銅鴛鴦火鍋,先夾起一塊紅白相間的羊肉涮起來,肉色漸變,肌理開始收縮時,將燙好的羊肉沾了沾醬料,送到睡蓮脣邊,睡蓮味同嚼蠟的吃下,也不在乎味道好壞。
許三郎說道:“這天就是鍋蓋,這地就是熔爐,我們每個人都是天地的囚徒,頂不過天,也破不了地,各得其所罷了,你別總是想不開。”
睡蓮驚訝的差點咬破了舌頭,從小時候在成都認識許三郎,到現在同牀共枕夫妻六年,她和許三郎的牀上運動默契十足,可下了牀兩人思想溝通起來很是艱難,同一件事,她和許三郎的關注點往往不同,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居然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呢?
許三郎自顧自的往鍋裡倒筍片,似乎渾然不覺睡蓮異樣的目光,睡蓮回過神來,暗道,或許剛纔許三郎說出那句話只是巧合吧,那晚睡蓮喝了不少酒,足足幹掉了半壇梨花釀,暈暈乎乎的都不知何時上牀歇息。
只是半醉半醒之時,一個溫暖的身體靠過來,許三郎標誌性的大鬍子在頸脖處磨蹭着,麻癢難當,他這把關二爺鬍子保養起來不容易,每天都要清洗、用小梳子梳理,有時還要上點油,用剪刀修理形狀,確保威風和俊美兩不誤。
睡蓮往牀裡縮,子龍和子鳳都深得他爹的真傳,兩個兒子喜歡抱着她,一張包子臉蹭着她的頸脖,流下無數的口水、鼻涕和牙印。
小別勝新婚,此時,因工作繁忙,已經新婚無數次的許三郎已經將睡蓮逼到了牀角,尤爲不足的將她緊緊縛住,還厚顏無恥的篡改了某位名僧的佛語,“佛說,我們兩個人的姻緣,源於百年後,一朵花開放的時間。我確實不太懂你的想法,可那朵花開放的時間已經註定,我們都有子龍和子鳳了,你還在彆扭什麼呢。”
迷迷糊糊的睡蓮聽到心裡去,暗道若知道是那朵花,我就求佛穿越到百年後,趕在那朵花開放前掐了做標本。
可是,如果這樣,子龍和子鳳就不存在了,三郎也——唉,瞎想些什麼呢,若人生真有第二種可能,在那個平行世界的睡蓮就不是我了……
睡蓮正在想平行世界這個嚴肅的、複雜的哲學問題,而睡在枕邊的許三郎想法簡單而且原始——他已經解開兩個人的衣服,正努力揮舞着鋤頭掘地,忙的汗滴禾下土,不用多時,就渭城朝雨浥輕塵了。
懵懵懂懂中,不知小雨已經匯聚成涓涓細流,放眼看去,羣山抱擁的巫峽**濛濛,神女邀了襄王共赴**。
小船行駛在巫峽處,一根桅杆高起,掛帆隨風行,輕舟漸過萬重山,唯見長江天際流……
次日一早,子龍、星河、子鳳給母親請安,一歲半的星河和一歲的子鳳都坐在炕上玩耍,手裡拿着昨夜子龍分給他們的小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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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炭出來說,“夫人今日身體不適,請少爺小姐、兩位姨娘先回去,晚上再來。”
子龍跑出去繼續和虎豹兄弟練拳去,丁姨娘默然走了。
雪姨娘忙走過去向星河張開胳膊,打算抱她回去,可星河正玩在興頭上,縮着脖子不肯走。
雪姨娘耐心勸道:“星河乖,和姨娘回去。”
星河現在雖然還語不成句,但已經能吐幾個詞表達意思了,她別過粉嘟嘟的小臉,“不不不。”
雪姨娘一急,湊過去抱她,星河扭着身子掙扎,尖叫連連,子鳳也依依呀呀的拉着星河的手,不想失去這個玩伴,子鳳現在只會說三個詞“娘”、“爹”、“吃”。
比起腹黑小子龍、乖巧的星河,子鳳明顯是個安於現狀的懶寶寶,他吃奶都不會很用力,能吸到口就行,尿溼了,他也只是哼哼唧唧幾聲,把奶孃引過來換尿布就行,然後繼續睡覺,看見睡蓮了,就咬着拳頭微笑,很少像哥哥那樣主動揮舞手腳要擁抱、要虎摸、要親吻,不過他越是淡定,越是惹得睡蓮母愛氾濫,抱着子鳳不肯撒手,讓子龍眼紅了許久。
“就讓星河待在這裡吧。”許三郎從臥房出來,雪姨娘忙斂衽行禮,“侯爺。”
許三郎坐在炕上,屏退衆人,問道:“這些日子,葉嬤嬤那邊有無動靜?”
雪姨娘說道:“昨日夫人從東宮回來後,葉嬤嬤院子裡的鴿子飛出去過一隻,半夜又飛回來了。”
“很好,繼續監視,莫要打草驚蛇。”許三郎頓首道,這時星河和子鳳都扶着父親的胳膊站起來了,還往他身上爬,尤其是子鳳還揪着許三郎的大鬍子,頗有小白兔拔蘿蔔之勢。
許三郎吃痛,掰開子鳳的手指頭,子鳳不滿了,癟了癟嘴哭起來,星河揮舞着小胖手打徐三郎,爲子鳳出頭,還叫道:“弟弟,弟弟不哭。”
雪姨娘嚇得花容失色,許三郎仔細打量着星河,暗道:果然是龍子龍孫,動起手來就是狠。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許三郎慢慢在變,試圖瞭解妻子,可是兩人隔着好幾個時代,想要完全契合是不可能的,只能過着日子,慢慢磨。
圖爲百年後,那朵註定三叔和睡蓮姻緣的花,O(∩_∩)O哈哈~,一朵睡蓮花開放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