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嬤嬤是個聰明人,她很明白,辛家想要在伯府立足,繼續成爲睡蓮最信任、也最依仗的陪房,那麼通房姨娘什麼的想都不能想!
否則,這些年的付出就全都白費了!當家主母再大度、再賢惠、再念及舊情,也不可能對臥榻之側的人放鬆警惕!
辛嬤嬤要始終和睡蓮保持統一戰線,才能得到睡蓮百分百的信任。
辛嬤嬤也不是沒有打聽過順平伯這位姑爺的“光輝歷史”,燕京十大紈絝之首的“美名”也不是白得的。雖說這幾天許三郎規矩的很,對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頭都沒有正眼瞧過,而且添衣這種絕色的丫鬟在身邊服侍了三年,也都沒有碰過——可是,有句老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狐狸尾巴能收一時,卻收不了一世!
再看自己生的這雙孿生姐妹花,模樣雖不及添衣,但也是出挑的,萬一入了伯爺的眼,夫人是給還是不給?!
再說了,過幾天,就是夫人的小日子,到時候是安排通房、還是安排伯爺去書房睡,這都是個問題。
若夫人真要安排通房,幾個陪嫁丫頭就是首選——全家都在手心裡攥着呢,不怕她們不聽話,若真的挑中添飯添菜姐妹中任一人,辛家一輩子都要夾着尾巴做人了。姨娘的孃家人和夫人的陪房,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所以辛嬤嬤冒着寧可得罪睡蓮的風險,也要旁敲側擊一下,明面上是求睡蓮給添飯添菜尋個好女婿,實際上卻是在表示辛家對睡蓮絕無二心,只想吃碗安生飯,不想做通房姨娘。
睡蓮聽了,當然明白辛嬤嬤的意思。她一共陪來了四房人家,兩房人家管着她的田產鋪子,辛嬤嬤一家和硃砂嫁的孫管家一家則在寧園當差。
陪嫁丫鬟添衣添飯、石綠,甚至三年前就在寧園當差的添衣添炭都到了適嫁的年紀,姑娘大了不能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她們忠心服侍自己一場,總要給她們挑一門好親事,以全了這些年主僕情分。
——只是,到底是主僕一場,總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亂點鴛鴦譜吧?或配府裡的家生子,或脫了奴籍,聘在外頭和採菱一樣,成爲正頭管家娘子,主要還是看她們自己的意願。
可是小姑娘臉皮薄,一旦提起這個問題,無不是跪下磕頭,或者紅着臉說“奴婢願意一輩子伺候夫人”等等,即便是心裡有了意中人,不敢開口求睡蓮成全——畢竟在這個時代,追求婚姻自由是離經叛道的,是恥辱。
在規矩森嚴的家族,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鬟說自己有了意中人,甭管是不是清白的,是要被堵了嘴、拖下去打死的。
所以要知道丫鬟們的想法,只能敲邊鼓智取,不能直白的問。
睡蓮挑了十來個式樣新奇的金銀餜子,又單獨把一隻憨態可掬的小獅子狗滾繡球的金餜子單獨放在一邊,吩咐石綠道:“待會點完卯,叫賬房支金銀各五十兩去曹家錢莊換金銀餜子,一半換成我挑出來的十來個樣式,另一半全都換成獅子狗滾繡球,明年就是狗年,圖個應景。”
想了想,又道:“你去庫裡轉一轉,打點兩份年禮,一份送給曹家,另一份送給劉媽媽一家——擬定了單子,先拿過來給我瞧瞧。”
僞帝之亂時,曹家和劉媽媽一家收留了不少顏府舊僕,還給寄居在魏府的顏九爺和顏老太太送錢物。顏家東山再起之後,對這兩家頗爲尊敬,當做正經人家接待走動,往常曹大奶奶帶禮物去聽濤閣看舊主睡蓮,走的都是顏府後門下人們走的角門;僞帝之亂後,曹大奶奶的馬車可以從正門的西角門進。
石綠行事風風火火,不一會便從內庫房回來了,拿着兩份禮單,請睡蓮過目。
睡蓮瞧了,在給曹家的禮單裡添了兩樣補品,說道:“上次聽採菱說她婆婆今冬身子有些不好,送些補品過去吧。”
石綠將修改過的禮單重新抄錄一邊,遞給硃砂,硃砂從辛嬤嬤處取了對牌,坐着馬車出門了。
其實石綠比硃砂機靈,又會說話,送禮的活計她更合適,可是她一個丫鬟,出入不方便,要避諱男女大防。
硃砂這種成了親的媳婦子,內外院可以忙全場,能大大方方的和小廝管家們打交道,出門送禮更是不在話下。
添飯添菜還在外間繼續害羞着,西次間只有石綠一個人撥着熏籠的炭火,機會難得,睡蓮放下青花花卉杯,問道:“石綠啊,我正打算給辛嬤嬤挑兩個女婿,你說什麼樣的人合適?”
石綠不知有詐,脫口而出道:“當然是爲人正派、家裡人口簡單、精明能幹、模樣周正、身體健康的啦。”
這不是自己很有主意嘛,一問就答,看來是經常琢磨這個問題。睡蓮呵呵一笑:“那麼你呢?你比添飯添菜就小半歲,她們嫁了人,接着就是你了。我就照着你剛纔說的,給你找個相公如何?”
石綠果然紅了臉,扭扭捏捏道:“奴婢不嫁,願意一輩子伺候小姐。”
“說什麼胡話?姑娘家自是要嫁人的,將來終身也有靠。”睡蓮說道:“硃砂嫁了人,不照樣留在我身邊?你和硃砂都是打小服侍我、跟着我從成都過來的,風風雨雨的過了十幾年,你們的終身大事,我能不上心麼?”
石綠臉上的紅暈堪比熏籠裡燃燒的銀霜炭, “奴婢和硃砂與添飯添菜,還有彩屏曹大奶奶都不同,她們都是有家人依靠的,她們可以嫁府裡的管事,也可以脫籍去外頭做當家主母,奴婢和硃砂若嫁到外頭,被婆家人欺負了也只能忍着,不敢找夫人叫屈。”
石綠說的不無道理,若真的嫁到外頭去了,有什麼委屈,睡蓮不好直接插手。古代女子,無論嫁的是什麼人家,沒有正經孃家依靠,都很難硬起腰桿,即便是先皇后位居國母之尊,也是一輩子吃盡了沒有孃家撐腰的苦頭。
睡蓮問:“你的意思,是想嫁給府裡的家生子?”
只要在睡蓮眼皮子底下,硃砂和石綠在夫家都能過的很好。
石綠雙拳緊握,牙關緊咬,一雙柳葉眉似乎就要蹙在一起了,她鼓足了勇氣,噗通跪地道:“奴婢發誓要和硃砂一起跟隨夫人一生一世,求夫人成全。”
睡蓮下了炕,親自扶石綠起來,這個女子,曾經爲了維護她的名譽,忍受七嫂徐汐暴風雨般的鞭苔,至今眉骨處還有淡淡的疤痕,每日用脂粉遮蓋,或者在疤痕處貼上花鈿掩飾,朝夕相處十幾年,她早已把這兩人當成了半個家人。
這個世界那麼多爾虞我詐,大家互相陪伴着,互相取暖吧,有我在一天,就必定將你們護在羽翼之下。
西洋大座鐘響了七聲,卯正了。
管事們齊齊侯在外頭的耳房,等候回話,有了昨天的一記下馬威,他們個個戰戰兢兢,回想着昨日惡補的各項數據,就怕當家主母冷不防抽查,馬上就要過年了,誰不想在這個時候找不痛快。
石綠出來說:“各位管事辛苦了,夫人說先請昨天三位沒有說出自家門戶的管事先進去說話。”
三個管事紅着老臉進去了,沒過多久,又一起出來了,個個面有感激之色,唏噓不已。
本來以爲夫人會罰他們,沒想到夫人聽完他們的補充回答之後,輕輕嘆道:“昨天我去探訪筱嬤嬤,她說你們三個都是辦事的老人,求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唉,我也不是苛刻的,只要你們有錯就改,有不足的,就想着找機會改進,我肯定會顧全你們的臉面,畢竟當差這麼多年,也着實不容易。”
昨天睡蓮和筱嬤嬤達成共識,睡蓮先把威信立起來,唱白臉;而筱嬤嬤在背後調停,充當睡蓮的顧問,負責□臉,兩人一唱一和,務必讓睡蓮儘快拿住了這些管事,把家事順起來,而筱嬤嬤則以一個華麗的轉身完美謝幕。
三個管事回了事,取了對牌回去,其他管事們正待魚貫而入回事,石綠卻笑盈盈的攔在門前,說道:“從今日起,凡是在西次間理事的時候,管事們一個一個進去單獨回事,在進去回話之前,先想好要說什麼,分輕重緩急,最緊急最重要的事情先說,別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若怕記性不好的,可以寫個小條拿着慢慢說;還有,要簡單明瞭,別眉毛鬍子一把抓,耽誤時間。”
石綠的話是嚴肅的,表情卻很柔和,衆管事聽了,心中一喜,因爲單獨回話,出了醜了,被夫人訓了,別的管事是不知道的。甚至給夫人打小報告,表忠心等等一些不方便在公開場合說的,都可以乘着這個機會出手啦!
石綠將這些管事們的表情都看在眼裡,依舊和顏悅色道:“當然了,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早上那個管事誰先來,誰就先進去回事。”
從管事走出一個胖大婦人來,正是管着外院大廚房的田媽媽,她呵呵笑道:“各位老哥哥老姐姐稍後,我先去向夫人回話了。”
簾子後面的添飯添草對視一眼:這個田媽媽,聽說平日裡從來沒有那麼早起過,今天夫人提了半個時辰來歸元堂,她就第一個到,她肯定在歸田居安插了眼線,會是那個不安分的小蹄子
呢……?
十七個管事回事的回事,取對牌的取對牌,還真有幾個說廢話表忠心,還有告狀的,一輪下來一個半時辰過去了,西次間終於安靜下來。
睡蓮歪在臨窗大炕喝茶,添飯添菜則把可疑的管事名單一一說給睡蓮聽。
睡蓮說道:“外院管賬房的管事可以排除,他是因爲昨日沒答出我的問題,心有不安,所以來的早些。筱嬤嬤說,他爲人正派的有些迂腐,誰的情面都不給,快要六十多的人了,只求安穩當差,等主子開恩放到田莊裡去榮養。那個外院管大廚房的田嬤嬤倒確實可疑,叫添衣和添炭暗中查清楚,是誰走漏了消息。”
中午飯是直接擺在西次間,用罷午飯,睡蓮披上大氅在寧園散步,順便熟悉自己的地盤。途徑一處清幽的二進院子,睡蓮信步進去逛了逛,一應傢俱擺設還算齊整,睡蓮吩咐辛嬤嬤道:“下午叫人把這個院子收拾出來,預備給兩個姨娘住,丁姨娘來的早,就住在東邊這排廂房,雪姨娘住西廂房。等臘月二十五我過完生日,你和彩屏兩個就去接她們來寧園住。”
辛嬤嬤一怔,她以爲夫人最早都要推到明年開春纔會接那兩個姨娘,怎麼這麼快?難道……
“奴婢有話和夫人說。”辛嬤嬤急忙道。
睡蓮使了個眼色,屏退衆人。
辛嬤嬤低聲道:“夫人的小日子過幾天就來了,可是奴婢斗膽提醒夫人一句,您可以挑兩個聽話的丫鬟開了臉做通房,侍寢完了灌下避子湯,千萬別讓兩個姨娘沾上了,畢竟一個貴妾,一個寵妾,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原來辛嬤嬤是這個想法,嚴防死守兩個姨娘,睡蓮不好對一個管事媽媽直說許三郎昨夜“不納新妾,不生庶子”的承諾,只得淡淡笑道:“嬤嬤放心,我怎麼會在新婚燕爾就給自己樹立兩個強敵呢。伯爺在外頭的名聲確實不好,但他是個明理的,在嫡子沒有出生以前,伯府不可能有庶子。”
“丁姨娘是侯夫人強塞進來的,八年了,伯爺從未碰過她;至於雪姨娘,她的身份很複雜,就當花瓶似的供起來就行。籬笆扎得牢,她就是邀寵也沒有機會。”
“不管怎樣,她們始終是伯府的姨娘,接回來好好看着吧。”
辛嬤嬤應下,說道:“奴婢挑幾個眼神好的放在這個院子裡。”
睡蓮說道:“你安排吧,吃穿住行,伺候的丫鬟,房裡的擺設,都按照同樣的份例給,不能怠慢苛刻,也不能多給。要別人守規矩,先把自己的規矩立起來,只要她們聽話守本分,我就好好的養着她們,她們若有了別的想頭,就別怪我不容人了。”
交代完畢了,睡蓮回到歸田居美美的睡了個午覺,下午起來,睡蓮回到書案前提筆繼續昨天未完成的雪梅鴛鴦圖——還特地參考了許三郎的意見,把雄鴛鴦畫的大了些!
收筆,睡蓮拿着巴林胭脂凍刻成的私章蓋上去,篆刻的“明鏡齋”三個字落在下方。
身後驀地一暖,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睡蓮畫的太投入,竟不知許三郎何時回來,還默默旁觀自己做畫。
許三郎讚道:“這圖果然畫的好,爲夫提一首詩上去如何?”
睡蓮暗道,秀才的功名都是買來的,三郎你是那裡的自信,還要題詩?殊不知一顆老鼠便便能壞一鍋粥麼?
作者有話要說:三叔,人貴有自知之明啊!
圖爲睡蓮的印章——巴林胭脂凍!這個成色的胭脂凍簡直就是極品!就像一團胭脂化開在水裡,然後凍結起來似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形成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