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這輩子只能嫁給一個男人,那就是辛確!”
殷洛洛擡着頭,面不改色,面對父親的威脅,依然那樣驕傲。
那尚是個食古不化的年代,對於女兒的這番話,中年男人顯然怒了,順手就操起花瓶裡的雞毛撣子打了過去。
“殷洛洛,你真給我殷家丟人!”
一個尚未出閣的女孩子家,怎麼可以說出這番話!
殷洛洛從來都不覺得愛情是件丟人的事,她不是一個怯懦的逃避者,如果不爲自己爭取一把,她怎麼知道,那個男人願不願意娶她呢!
她是殷家的掌上明珠,也是殷家唯一的繼承人。
她父親和母親還是妥協了,嘆了口氣丟下一句話:“將來所有的苦果,你自己承擔!”
也不知是不是得不到祝福的婚姻真得會不幸,她用自己一生下了一個賭注,唯一一次豪賭,卻輸得一敗塗地。
辛確不愛她。
更準確地說,辛確是被殷家人逼上了梁山,迫不得已娶了殷洛洛。
那一天,風和日麗,十里紅妝,殷洛洛是最美的新娘。
她笑得很美,她本就是十里長街上最漂亮的大家小姐。
她本以爲,辛確也跟她一樣,卻不知,大婚當晚,他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尚蓋着紅蓋頭,他卻吹滅了紅燭,帶着渾身的酒氣,不顧她尚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姑娘。
他的動作狠戾而粗暴,要不是殷家派人盯着,他是碰都不願意碰她的。
“殷洛洛,我娶你是迫不得已,你別指望我愛你!”他解開她的紅嫁衣,動作沒有一點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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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確……你不要這樣……你知不知道……我真得愛你……”殷洛洛開始求饒。
他蠻橫的動作弄疼了她,她哭得嗓子都啞了。
那一晚,他對她是報復似的掠奪,她弓着身子承歡,淚水溼了枕巾。
她第一次嚐到苦澀,原來,愛情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美好。
婚後,她小心翼翼愛着他,用自己全部的嫁妝給他投資實業,又陪他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的日夜。
看到他的家業越做越大,她才總算得到了一些安慰,她也生下了他們的兒子。
可,她沒有想到,兒子五歲那年,她孃家垮了,幾乎是家破人亡式的毀滅。
那個時候的辛確已經成了A市數一數二的人物,她理所當然想到了請求他的幫忙。
他是她的丈夫,他們風雨同舟共同度過了這艱難的五年,她陪着他將家業做到了最大,她以爲,他一定會幫忙的。
“辛確,你可不可以幫幫殷家,幫幫我父親……”那一天,她懇求他。
他卻像一隻看着獵物的獅子看着她:“幫殷家?呵,如果不是你父親的威脅,我會娶你?”
“辛確……五年過去了,你還對這樁婚事耿耿於懷嗎?”她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五年?莫說五年,就是五十年,我都會告訴你,我娶你,是我一生最大的恥辱!”
殷洛洛連眼淚都流乾了,她就那樣不可思議地看着辛確。
這是她的丈夫,同牀共枕五年的丈夫!
“辛確……如果你真得覺得是恥辱,我可以選擇離婚。”那是她第一次這樣堅決。
他的眼神裡竟閃過一絲煩躁,沒來由的煩躁。
他摔碎了一隻昂貴的花瓶,花瓶的碎片弄傷了他的手,鮮血順着手腕滴在了地上。
“滾!我不要再見到你!”他怒吼。
“你的手流血了……”殷洛洛習慣性地掏出一隻手帕想要爲他包紮傷口。
她並不是感受不到心在痛,她只是出於一種習慣,一個妻子的習慣。
這些年來,別人家都是丈夫在疼妻子,而辛家,卻是她一直在爲這個家付出。
她從來不計較這些,愛情裡沒有多少、沒有對錯,認定的就是要一輩子守護的。她懂這個道理,所以這五年來,她一直小心翼翼維護着這段婚姻。
如果,他真得累了,想離婚,那就離吧!
“我讓你滾!”他又摔了一隻花瓶。
爲什麼這個女人這麼執着?他不要看到她!
殷洛洛走了,他卻喝醉了。
那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他不是一個嗜酒的人,那一次,是婚後第一次醉得一塌糊塗。
耳邊一直迴旋着她的話“辛確……如果你真得覺得是恥辱,我可以選擇離婚”……
她跟他結了婚,卻又要離婚,真當他辛確好欺負嗎?
也是在那一晚,賀芝蘭出現了,他的青梅竹馬。
他早就醉得一塌糊塗,他錯將賀芝蘭當做了殷洛洛,那一晚,他犯了一個一輩子難以饒恕的錯誤。
他以爲自己不愛殷洛洛,可以不用在乎殷洛洛的感受。可這一次,一向鎮定的他卻慌了。
更火上澆油的是,芝蘭懷孕了,他只得將她送到國外去。
但紙包不住火,殷洛洛知道了這件事。
她比他想象中要冷靜多了,她不說話,將兒子也送到了好友家去。
“對不起。”他跟她道歉。
殷洛洛看着他,這是這個男人第一次低下姿態來跟她說話。她一直以爲他會等來他的溫柔,卻不曾想,等來等去,只有一個道歉。
“我知道你愛的人是她。”殷洛洛沒有什麼太多的表情,歲月的打磨,她早就看淡了一切。
本來,就是她搶了人家的愛人,現在,也許是報復,也許是自食其果。
辛確擡頭看了一眼殷洛洛,她的語氣雲淡風輕,可他卻看到了她眼中的失望和痛苦。
她說了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一頓,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是我罪有應得,強扭的瓜本來就不甜,五年前,我就犯了一個不該犯的錯誤。”殷洛洛繼續道。
辛確不開口,他只是眉目深沉地看着她。
“辛確,五年了,我們離婚吧!你不要覺得愧疚,愧疚的應該是我。”殷洛洛道,“我知道,你累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殷洛洛,你爲什麼總是裝作很瞭解我的樣子!”
殷洛洛心口在疼,她只是慘然一笑:“我們畢竟是同牀共枕五年的夫妻……”
雖然她知道,同牀共枕也不過是同牀異夢。
“殷洛洛,你休想離婚!休想!”他大聲道,“我辛確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她懷孕了是不是?既然你不肯離婚,你就去陪她吧,我和永航一樣可以過得很好。”殷洛洛淡淡道。
“哪有做妻子的把丈夫往外推的?”辛確怒了。
他簡直不相信,殷洛洛有一天也會說出這樣的話,這還是那個有着極強佔有欲的殷洛洛嗎?
“你心裡本來也不願意做我丈夫的。”殷洛洛低頭,垂下了眼瞼。
辛確胸口的那個地方在疼痛,和她離婚,是他朝朝暮暮盼着的,爲什麼,她現在提了出來,他卻覺得難受?
殷洛洛又淡淡道:“離婚和陪她,你選一個。”
“如果我一個也不同意呢?”辛確道,“你就這麼喜歡替我做主?我憑什麼要聽你的!你別忘了,我纔是一家之主!”
“你要是不選,那就我帶着永航走。”
“你!”
辛確從認識這個女人起,就一直拗不過她,她就是他命中註定的剋星。
他終於還是妥協了,他知道,這個女人若是狠下心來,比誰都狠。
他怎麼忍心看她一個人帶着孩子離開故土……
“我選擇去倫敦陪芝蘭。”他落敗。
“好……”她動了動嘴脣,“你的家產你都帶走,算是我這五年來虧欠你的。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你還是恨我犯了錯是不是?爲什麼要這麼絕情……”
“辛確,絕情的那個人,從來都是你。既然這個錯誤由我開始,那麼就由我了結吧!”
她的臉上始終沒有什麼表情,她覺得,他心裡應該是高興的吧……
她困住了他五年婚姻,現在,他終於可以和他的青梅竹馬團聚了……
“殷洛洛,好……你真狠……”他眼睛紅了。
她說到做到,她沒有要辛確的一樣東西,全部讓他帶去了倫敦,包括公司。
他走的那一天,她沒有出來送他。他獨自一人坐輪船離開國內。
自那之後,坊間的傳言一直沒有停息。
都說辛確當年被殷家逼婚,有了錢有了公司,就不要殷家小姐了。都說辛確喜歡的還是賀芝蘭,五年婚姻都抵不過青梅竹馬。
衆人爲殷洛洛抱不平,甚至有坊間傳言說,辛確給了殷小姐大額股份,殷小姐也沒有要,殷小姐不肯原諒辛確。
辛家和殷家的事成了那段時間人們茶餘飯後最大的談資,後來有人編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來。
也就是後來杜安然聽國子說的那個故事,當然那是後話。
殷洛洛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一直抱以淡淡一笑,她雖然聽了,但並不解釋。
這場沒有愛情的婚姻裡,到底她虧欠他多一些吧!
要不是她當初硬要嫁給他,也不會有五年後他的最終背叛。
她得了他的人,始終沒有得到他的心。
後來的殷洛洛還一直住在他們的那個大院裡,她獨自一人撫養兒子。雖然辛苦了一些,但至少再也沒有了負擔。
她從來沒有跟兒子,哪怕是孫子解釋過她和辛確之間的事情,只不過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她的小孫子辛子默後來會那樣嫉恨他的爺爺。
辛確走的那天,她沒有去送,甚至,她都沒有下樓。
她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她知道,他這一去,他們就是永別了。
也好,不見不念。
她都能放得下,辛確更加會放下,她沒有必要再去給他增添任何的負擔。
有生之年,他們就不要再見了吧……
那一天,她記得是夏天,天氣很好,聒噪的知了早就開始鳴叫了,她一夜都沒有睡着。
太陽透過雕花的玻璃窗戶照在她的梳妝檯上,她就那樣坐着,不聲不響。
早上的時候,門被辛確敲響。
“洛洛……”他喚了她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聽他這樣溫柔地喚自己的名字,淚水一下子就沒出息地流了出來。
她等了五年了,他終於不再連名帶姓地叫她。可,這一天,卻是訣別。
“洛洛,你開開門,我想跟你說幾句話。”他拍打着門。
她不開口,更不會去開門。
他敲了一會兒,沒有了動靜。
就在她以爲他走了的時候,她又聽到了他的聲音。
“洛洛,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這五年,你從來都不欠我,是我欠你太多……”他頓了頓,“我本來以爲你會陪我走一輩子的……”
他聲音哽咽了,終究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殷洛洛第一次聽見這個男人哭,她從來沒有想過,鐵石心腸的辛確……也會哭。
“姑爺,輪船就要開了!”有小丫頭在樓下喊道。
辛確雙眼早已通紅,他看着禁閉的房門,終於一步一步退離……
“洛洛,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你不願意見我,我答應你,不會再回來找你的麻煩。你和永航,要好好的……”
辛確的聲音越來越低,殷洛洛趴在桌上,早已哭成了淚人。
後來的後來,辛確想,如果當初他無恥一點,是不是可以化掉洛洛的那顆心……
等到殷洛洛站在窗外往外看的時候,什麼也看不到了。
窗外蟬聲嫋嫋,悶熱的夏天,似乎特別適合分別……
遠處楊柳依依,煙籠十里長堤。
後來這一生,殷洛洛再也沒有見過辛確,甚至,她病重躺在牀上的時候,都不肯讓永航告訴辛確。
她的心裡,珍藏着他們初見時的畫面,來生,如果讓她愛上一個人,也一定要讓那個人也愛她,可不可以……
頭髮花白的辛確站在墓碑前,他滄桑的手指劃過墓碑上的名字。
一束鬱金香放在墓前,他記得,她最喜歡鬱金香。
風吹過他的臉頰,這夏天的氣息,還是這樣,從未變過。
一轉身,竟是這麼多年了……
他站在墳墓外,她躺在墳墓裡。
他分明還記得她的模樣,脣紅齒白、明眸善睞,她曾是十里長街最美的新娘。
“洛洛……”
風一吹,他動了動嘴脣,千言萬語,到後來,也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洛洛……
弱水三千……
洛水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