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辰錦不肯說,她就只能等着手術室的大門打開的那一剎。
時間一點一滴地在流逝,因爲是天剛亮的緣故,連空氣中都帶了一絲絲朦朧艱澀的氣息。開着的窗戶外隨風吹進來一些霧氣,整個氣氛顯得愈發緊張。
終於,當手術室的大門打開的時候,杜安然一轉身,整個人都覺得像是隔了一個世紀之久。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沈沾也醒了。
幾個穿着無菌服的醫生對他們點了點頭,因爲語言的緣故,這幾個醫生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跟他們交流了一下。
杜安然在他們的眼眸中看到了安定,她心裡一下子就鬆了,少南一定沒有事……
一切都會好的,這個世界還是善良的,對不對……
幾個醫生出去了,少南很快就被推了出來,杜安然和謝辰錦頓時就走了上去。
晉少南一臉蒼白,臉上有些痛苦的表情,但大概是因爲麻醉劑,他只是皺着眉頭,眼睛緊閉着。
誰也沒有說話,生怕吵醒他。
直到有人將晉少南推進了病房,他們才站在原地吐了一口氣。
最後一個走的正是沈沾的男朋友,雖然他是醫生裡面年紀最小的,但他畢竟參與了整個手術過程,杜安然有很多話想問。
沈沾的男朋友用消毒液洗了洗手,眼睛裡有些紅血絲,臉上也有不少疲憊。
杜安然很能理解他們,這麼漫長的手術,又是全身心的投入,一定很累。
沈沾走了上去給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終於結束了……”
她男朋友有些意外,不免問道:“怎麼在這?沒有回去睡覺?”
沈沾搖搖頭:“說來話長,回去再講給你聽。”
杜安然走了上來,這個唯一一個能和他們順利交流的醫生,她還是想問問少南的情況。
“您好,我想問問我朋友的情況。”杜安然道。
雖然交流過幾次,但杜安然還是很客氣,那位醫生也點點頭,微微一笑。
大概是因爲他口罩還沒有來得及摘下的緣故,杜安然只看到他微微彎起的眉眼,如新月一般,又好似在哪裡見過。
“手術比較順利,但因爲您朋友病理的特殊性,我們已經很盡力了,但要想完全治癒,恐怕需要時間。”
謝辰錦點頭:“我們都知道。能不能再詳細說說以後的情況?”
“三年內需要每個月做一次檢查,最好還是由我們團隊來負責。三年後如果恢復得好,可以改爲半年檢查一次。過程很繁瑣,如果能有一個長期照顧他的家人會更好,也能長期記錄他的日常狀況。只是,近一年內,可能會受病魔的影響較大,最好能撫慰住病人的情緒。”
儘管這個醫生說得很含蓄,但杜安然還是聽明白了,意思就是,晉少南至少一年內都會受到病魔的折磨。
她心裡頓時有些難受,她哪忍心……
倒是謝辰錦看上去還比較鎮定,他又問:“那有沒有痊癒的希望,或者說,能不能延長生命?”
謝辰錦的這個問題很直白,杜安然也想聽到答案。
“配合治療,可以保證生命延長十年。”醫生道。
十年……杜安然絕望了,這個世界一流的團隊告訴她,也只有十年的時間……
雖然她知道,先前她聽到的答案都是沒有希望了,或者最多就是五年的勝算,現在十年,已經做到了最大的努力。
可她不滿意,爲什麼只有十年……
謝辰錦的心也是一動,他和杜安然的想法是一樣的。包括一旁的沈沾,臉上都有些動容。
杜安然的情緒當即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她扶住牆壁,纔算是沒有讓自己過度得難堪。
謝辰錦的表面上還是很鎮定,他道:“那如果好好配合治療,有人照顧,定期檢查,也只能有十年時間?”
醫生沉默了幾秒道:“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
他沒有再說別的,但光這一句,杜安然和謝辰錦兩人就全都明白了。
謝辰錦也低下了頭,不知道還應該問些什麼。似乎,其他的問題都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杜安然的眼眶紅了,她祈禱手術一定要成功,她卻忘了祈禱讓晉少南長命百歲,歲月無憂。
此時的一切都很安靜,似乎還能聽到水池裡的水順着下水道流走的聲音……
倒是沈沾開了口:“有時候一個愉快的一天能抵得上一個不愉快的一年。”
沈沾的聲音很輕柔,宛如二月的春風,從杜安然的心上掃過。
杜安然承認,沈沾說的對,可事實呢,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需要時間。
沈沾的男朋友很紳士,他走到杜安然和謝辰錦的跟前微微鞠了一躬:“對不起,這個結果……我們已經盡力了。”
杜安然怎麼會怪他,她知道,若不是他們,十年都不可能保證。
杜安然搖搖頭,想說什麼,卻發現喉嚨裡已經哽咽。
謝辰錦到底是看慣了世面的,也沒有杜安然那般感性,他拍了拍這醫生的肩膀:“我們都明白。”
醫生點點頭,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那就好。”
他們誰也沒有開口再說什麼,窗口似乎還有霧氣飄進來,混合着藥水的味道,空氣中似乎在奏着奇怪的音樂。
沈沾挽過她男朋友的手臂,她看到杜安然他們在難受,自己的心裡也不好受。
年輕醫生碰了碰沈沾的長髮,微微頷首:“我們回去吧!”
杜安然整個人已經撐在了牆上,等到醫生和沈沾離開這兒,她才哭出來,聲音如同荒草,漸漸蔓延開來……
謝辰錦也沒有勸,他知道杜安然心裡難受,他何嘗不是呢!
不過正如沈沾所說,一個愉快的一天抵得過一個不愉快的一年,以後若是少南能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十年,何嘗不等於是一百年……
這樣一想,多多少少也算安慰了自己。
手術過後兩個小時,晉少南才醒了過來。全身都很疼,他想動一動,都要費盡力氣。
晉海國在一旁連忙按住他:“不要動,也不要說話,躺着就好。”
杜安然和謝辰錦也一直在病房裡照看晉少南,看到昔日好友受到這樣的折磨,誰也不好受。
晉少南沒有再動,但他的眼眸中卻都是惻隱,大抵是在爲自己默哀。
他終究還是慢慢閉上了眼睛,不再看杜安然和謝辰錦,心口那個位置的疼痛卻是比身體上的疼痛還要強烈百倍。
那幾天,杜安然一直在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晉少南。謝辰錦也沒有回國,他在幫着晉家辦理好一切能辦理的手續,他想等少南能夠下牀走動的時候就帶他們去意大利。
去了那兒,以後檢查也方便一些。
杜安然跟馮京的假期又延長了半個月,馮京沒有說什麼,也都默許了。
杜安然其實是很感激馮京的,換做任何一個老闆,恐怕都要將她開除了。而馮京從來都只是嘴上說一說,等她真正遇到困難的時候,他卻是無條件支持的。
沈沾來跟杜安然道別的時候已經是手術完成後的第十天了,沈沾的男朋友是團隊裡最後一個走的。
沈沾有點捨不得杜安然,便央求她的男友又寬限了幾日。
沈沾約杜安然和謝辰錦在一家西餐廳裡見了面,她送了杜安然一個小禮物,一隻可愛的小海螺。
她微笑道:“安然,大概是因爲我記不得從前的事了,所以我總覺得大海是我幸福的開始。這隻海螺是我撿到的,也是我精心篩選的一隻。是不是很漂亮?你要是不嫌棄就收下。”
杜安然當然不會嫌棄,更何況這隻海螺真得很美。
四周的花紋像祥雲一般,靠近了看又像是星星開出的花。
“沈沾,我也沒有什麼東西送給你的,我這幾天正好在摺紙鶴,這一串就送給你。”
杜安然從包裡拿出一隻小盒子,盒子裡安安靜靜躺着一串摺疊好的紙鶴。
這些天,爲了給晉少南祈福,當然也爲了打發掉那些胡思亂想的時間,她折了很多紙鶴。現在沈沾要走了,就當一點小小的心意。
“安然,謝謝你!”沈沾愉快地收下了,她沒有想到杜安然也喜歡這些小玩意,“你以後要常來意大利啊!”
杜安然點點頭:“會常去的,少南也會去,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們多照顧照顧。”
“一定的。安然,我們這樣有緣分,你的朋友,當然也是我的朋友。”沈沾微笑道。
“對不起,我來遲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伴隨着一陣飄忽的清風和若有若無的清淡氣息,沈沾的男朋友走了進來。
杜安然一向是很討厭消毒藥水的味道的,但不知爲何,沈沾男朋友身上這淺淺的藥水味卻讓她有莫名的安定感。
“你要是再遲一點,我可就要走了呢!”沈沾幫他拉開椅子,笑道。
杜安然一擡頭的瞬間,沈沾的男朋友就坐到了她的跟前。臉上是春風的笑意,彎起的脣角亦如暖陽般和煦。
杜安然愣住了,有那麼一剎,她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或者時空錯亂了。
她甚至也感受到了身邊謝辰錦那麼一剎的停滯,她盯着沈沾的男朋友看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