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火焰在灼燒。
起歡臺四面垂着年代久遠的竹簾,只是沾染上火舌便很快燒成一片。
“安越,安越,着火了!”
像每一個偷入禁地的孩子一般,安寧和安越初入起歡臺,好奇、膽怯,四處打量着。
下望是水光疊影,四面是竹簾垂繞,昏昏暗暗,唯頂方暈開明亮柔和的光芒。
安寧擡首,眯眼瞧去,不禁瞳仁放大,一眼便被牆上身姿曼妙的美人身影完全吸引,臉色漸漸慘白,直到身後傳來不正常的灼熱感。
安寧猛地回首,火舌猖狂繚繞着席捲上竹簾,安寧跌退一步,眼中仍有迷茫。
發生了什麼?還有,安越呢?
安寧轉身向外跑去,嘴裡呼喊着:“安越,你在哪裡,着火了!快跑。”
有風吹來,火勢一下子兇猛起來,安寧嗆得咳嗽,眼裡被煙燻出淚來。
竹簾後似有人影閃過。
安寧跌撞着跑過去,聲音慌亂極了:“安越。”
安寧很快頓住腳步。透過竹簾的縫隙,安越是被人夾在胳膊間的,他漲紅了臉,卻被捂着嘴發不出一聲。
“你放開……啊-——”眼前的人忽然朝着安寧的方向狠狠撞來,安寧整個人跌了出去。
“唔…好痛。”
還不待安寧爬起來,便傳來一聲清脆的落鎖聲,在爆裂的空氣裡竟格外清晰。
眼前空無一人,只有滿世界燒灼的火焰。
…
九樂繞着院子轉了一圈,將院內容易進出的隱蔽角落都留下印記召王府的人過來守着。
邁入正院,並不若九樂預想的熱鬧,剛剛在嬉鬧的安寧和安越不見蹤影。
“哐——”小棗託着托盤從膳房內走出。
“小主子呢?”九樂冷聲問,垂在身側的手已不自禁握緊。
小棗愣了愣,搖頭。
“小主子說想吃糕點……”
接連幾聲厲嘯聲響起,九樂已經出了院門。
…
“咳咳……開門。”
安寧不住地拍打門,煙霧嗆着喉口,一開口便是一陣咳嗽,漸漸喊不出聲。
哐當哐當鎖鏈不斷髮出撞擊聲,然此處本就位於侯府邊緣,且素有鬧鬼的傳聞,少有人跡。
安寧本白皙的掌心紅成一片,映襯着傷口尚未脫落的結痂顯得格外猙獰。
安寧大大的貓瞳暈滿水光,也不知道是被煙燻的還是害怕。
突然地,火焰灼燒盡竹簾的尾端,燃着火焰的竹簾斜斜向下砸落,正落在安寧身後。
“唔……”
火焰映在放大的瞳仁裡,安寧悶哼一聲撞上緊鎖的門,只差分毫火舌便會捲上安寧的繡鞋。
安寧緊緊貼着門縮成一團。
“嗚…我錯了,不該不聽話亂跑的。我要孃親……兄長。”
安寧想到自己是因爲沒有聽穆桓的話胡亂跑纔會被困在這兒,愈發難過了。
“救救我。”
竹簾漸次脫落,火焰盤上房樑,不斷壓縮這空間。還有風往安寧的方向吹來,火焰鋪面而來。
安寧緊緊地閉上眼,把腦袋埋進膝窩。
幸運地,火焰落到安寧頭頂上方的空處,爬上門上精緻的雕花。
“安寧,快跑。”
耳畔似傳來熟悉的嗓音,一如那些個孃親還在的日子的柔聲安撫。
安寧猛地擡首,入目的恰是牆上的美人身影,看不清面目,卻能感覺到她柔婉的笑意。
安寧喃喃出聲,在燃燒火爆的聲音裡聽不真切,然一瞬那雙暈滿水光的貓瞳裡就沉靜了下來。
纏綿病榻、憔悴狼狽亦不失溫婉的女子,最後的動作便是撫着安寧的發,告訴她往後的日子要勇敢。
安寧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在遍地狼藉的火焰裡跑到起歡臺邊緣的。
小臉黑濁,繡鞋掉了一隻,腳踝處很痛,安寧趴在邊緣,再移動分毫就會掉下去。
安寧咬住脣瓣,咬得發白映出血跡,她全身都在發顫。往下望水光粼粼,疊影重重,水面平靜無波又幽深得望不見底。
竟是像極了那人的眼。
“兄長。”
安寧閉眼,失神地往前爬任由自己跌落下去。
火舌舔過安寧的裙襬末端,接觸到清新的空氣一下燒灼開,然終只是一點火星,不待灼燒便在空中散開。
墜落,不停地墜落,耳邊風聲呼呼,還有嘈雜的驚呼聲,終於有人發現在風中燃燒的樓臺。
無邊冷寂的湖水包裹住安寧,安寧什麼也聽不見了。
…
“你說什麼!”
聽聞管家傳訊的永康侯失手砸了一旁的硯臺,不可置信甚至驚恐地向外走去,漸漸奔跑起來。
急忙跟上的管家神色複雜,嚥下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小姐被困火海,跳湖昏迷了。
“不,不要……”一種深徹的恐懼籠罩在永康侯的心尖,甚至比那日聽聞安陽郡主的死訊還要可怕。
起歡臺燒了,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起歡,乞歡,她連這點卑微的自欺欺人也不肯留給他了。
“侯爺。”正撞上步履匆匆走來的蘇姨娘。
永康侯驀地燉豬腳腳步,血紅的眼瞪着蘇姨娘:“是不是你做的!”
蘇姨娘捂着心口,嬌柔委屈:“侯爺這是何意?妾身做什麼了?”
“最好不是你做的,否則本侯不會放過你的!”
永康侯冷冷瞪了蘇姨娘一眼,撇開她往前跑,卻被蘇姨娘拽住了衣袖。
“侯爺,寧丫頭在火裡被燒傷了,要不要請府中大夫去瞧瞧?”蘇姨娘滿是擔憂、焦急。
“府中的大夫?平王呢……”永康侯冷笑,又頓住眼神冰寒,“被火燒傷?”
蘇姨娘撞似害怕地縮了縮:“寧丫頭不知怎的偷入了起歡臺,起歡臺燒着後受了傷。”
暴怒之下永康侯反而沉靜下來,瞥了眼蘇姨娘。
這一眼不辨喜怒,蘇姨娘僵了下,繼續安慰道:“侯爺不要生氣,寧丫頭已經受了傷了。”
待永康侯離去,蘇姨娘才鬆開袖下緊握的汗溼的手。
…
安寧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木色的牀頂。有火光跳躍着闖進眼裡,安寧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待轉眼瞧去,原是屋內點滿了火燭。
“咳……”安寧脣瓣微張,喉間撕扯的疼痛,話未出口便是止不住的猛咳。
“小姐,您醒了!”一旁傳來小棗驚喜的呼聲還有九樂稍冷清的喚大夫的聲音。
安寧轉了一圈腦袋,還是沒有看到穆桓,沒有那人柔聲喚她“暖暖”。不知怎的心口就冒出了一圈的委屈,無神的貓瞳裡溢出淚來。
小棗被嚇到,手足無措地看着小姑娘:“小姐,您哪裡不舒服嗎?”
安寧眨眨眼把眼淚憋了回去,搖搖頭又點點頭,除了喉嚨和腳踝有燒灼的疼沒有哪裡不舒服。
“安越呢?”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
小棗欲言又止。
“嘭——”突然緊閉的房門被人怒氣衝衝地踹開。
九樂警惕地擋上前,是永康侯。
起歡臺的火順着風勢越燒越大,直至此時才完全撲滅,卻是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沒有了。
永康侯失魂地走來,蘇姨娘說的話不斷在腦海裡回放。即使蘇姨娘的話不懷好意又怎樣,他需要的是維護他那岌岌可危的“心安”。
“孽女,本侯虧欠了你什麼,你要這麼害本侯!”
永康侯滿眼血絲,髮髻凌亂,形似瘋癲,九樂皺眉,橫劍攔住永康侯。
安寧從牀上坐起,面無表情地望着永康侯,這還是安寧第一次有這麼冷漠的表情。
“孃親的畫像……咳”安寧聲音嘶啞,說不完全,可眼中的厭惡毫無保留。
牆上畫的是孃親,但也不是孃親,孃親素來溫婉端莊,從不曾有過像牆上畫的那般妝容綺麗,身姿曼妙的時候。
安寧一字一句地道:“燒,的,好。”
如果孃親還在,一定不會想要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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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侯眼裡一時有難堪閃過,又緩緩冷笑開來:“本侯沒你這樣的女兒,你給本侯滾。”
安寧搖頭,眼神很堅定。孃親的院子,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