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跖朝着身後看了看,慕容顯和敖元晟都在,獨獨是少了大峪女帝寧琰。
“她該不會是……”容跖只說了一半,心中想着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寧琰總不會臨陣倒戈吧?
傅宸臉色稍沉,他將目光從遠處的小城撤回來,先是看了說話的容跖一眼,緊接着他朝身後吩咐道:“去看看大峪國的人在幹什麼。”
身後的屬下應聲便下去了。
衆人又等了一會兒,小城外上殷的主力軍已經陸陸續續進城去了。
“上殷什麼都厲害,唯獨就是心不夠狠,他們萬萬想不到,我們會拿一個城的人命算計他們。”敖元晟說着,又看了容跖一眼:“怎麼說南戎也是跟上殷聯姻的,如今倒比那大峪更狠心些。”
敖元晟話中有幾分譏諷,容跖聽了只是一笑而過,並未與他分辯。
不多時,上殷的主力軍幾乎全進了城,從城中穿過,上殷的主力軍就可以直搗明祈的後方,一路若是順利,攻克了幾座中心城池,便可以直取明祈都城。
在一衆人中,自然是以自己的百姓和都城爲誘餌的明祈最爲緊張,傅宸難得連目光都變得謹慎起來,隱隱透着一點惡毒的渴望。
上殷主力全進了城,傅宸的人便在山腰上朝着城中發信號。
半晌,城中確是未有動靜。
“怎麼回事?”慕容顯朝後頭張望了一番:“是城中沒看到信號嗎?”
舉着綠旗的兵士攀在樹頂上,聽見慕容顯這麼說,連忙更加用力地打起旗語來。
可是城中仍是沒傳來火/藥爆炸的聲音。
“寧琰…”
就在其餘人尚且茫然慌亂的時候,傅宸咬牙惡狠狠說了一句。
“什麼?”
“寧琰這個瘋女人!!”
這一聲呵斥將大家都嚇了一跳,傅宸素來陰沉難測,少見他這般跳腳,大家便也意識到,大約是出了不小的問題。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火/藥怎麼沒炸?!”
不等傅宸回答,方纔派下去打探的人這時急急忙忙跑了回來,他邊跑邊神情慌亂道:“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大峪的軍隊撤走了!”
“什麼?”敖元晟還沒反應過來。
傅宸卻是面色平靜,只有眸子深處有什麼東西一點點炸開了,悄無聲息又咄咄逼人。
這場陰謀,最終因爲大峪女帝寧琰愛護百姓,不願用此陰招,宣告了失敗。
不僅是這殘忍的誘餌沒能成功,幾國的聯盟也就此出現了破裂,在這交戰關鍵的時刻,大峪破壞了明祈的計劃,且退出了聯盟,致使聯盟兵力大減。
雙方優劣忽然急轉,然而更爲不幸的消息的是:傅檀所偷虎符爲假。
明祈本以爲自己調遣淮陰軍至大熙可以牽制上殷的戰力,而淮陰軍也一直安分,似乎壓根不知道大熙以外發生的戰事。
可是誰知,大峪退出聯盟的同時,一直看似渾然不覺的淮陰軍,竟是忽然有了異動,傅檀拿着虎符自稱是建安侯親信,也不能阻攔大軍開拔。
淮陰軍並不是趕回上殷參戰,竟是直接從大熙前往明祈,欲要直搗明祈國都。
明祈的兵力大多投在了正面戰場,國都背後的這一股淮陰軍,便一路勢如破竹。
隨着這一系列變故的發生,聯盟內部不再一致對外,眼看着明祈陷入危險,也沒有誰肯伸出援手。
本以爲是自己派人牽制了淮陰軍,可最後竟然淮陰軍纔是主力,而自己的人馬全被蘇執牽制住了,沒法子扭頭脫戰回去支援。
到了八月,戰事已臨近末了。
一場浩浩蕩蕩的討伐,最後卻是土崩瓦解,不僅沒能撼動上殷,反是明祈也賠了進去。
上殷兵臨城下,國都太后的寢殿中,傅宸冷言看着面目清冷的母親。
“朕本打算將淮陰軍誘至大熙,全數毒死,母后爲何要插手?”
鄭婉玥坐在軟塌上,雖是上了些年紀,臉上卻沒什麼皺紋,只是一雙眼睛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朝氣。
她冷笑一聲:“毒死?那麼多淮陰軍,你打算怎麼毒死?”
傅宸沒說話。
鄭婉玥既然阻止了他,他明白鄭婉玥一定知道自己想幹什麼。
大熙雖滅,百姓猶在,只是上殷皇城接二連三有事,纔沒能在大熙佈置自己的兵力,建立防線。
趁着這機會,傅宸原打算將淮陰軍引到大熙,在他們駐紮的折龍原上所有的河流中下毒。
大軍雖是數以萬計,但也正是因爲人多,必須就近取用水源,那麼多河流,他們總是要選一條河流飲水的。
這計策唯一不妥,便是同樣取用河水的大熙百姓,也難以倖免於難。
可他們是大熙百姓,傅宸連明祈一個城的人命說犧牲就可以犧牲,何況是他國子民?
不過這陰毒的算計,卻是被自己的親生母親給斷送了,還讓淮陰軍從背後偷襲,直取了明祈都城。
蘇執和沈落攻進宮中的時候,在皇帝寢殿沒有找到傅宸,最後是在太后的寢殿中找到了他。
知道自己插翅難逃,傅宸反是十分鎮定。
沈落和蘇執一齊沉默了片刻,只看着傅宸身後有個婦人仰面躺在地上,身上插了一把長劍。
那婦人看衣着,應是十分十分尊貴,加上這裡是太后寢殿,蘇執和沈落猜到了她的身份。
明祈對外,傅宸的名字是很少出現的,因爲一直掌權的,是明祈的太后鄭婉玥,她大權獨攬到甚至在明祈國中,也很少有人知道皇帝的名諱。
這會兒這位傳奇的太后已經斷氣多時,她身上插着的,是天子的寶劍。
弒母之舉,就連沈落和蘇執一時也沒反應過來,故而進了裡頭,他們倒顯得不如傅宸淡定。
“若不是她想留着淮陰軍的命以後收歸己用,我怎會落到今天的下場。”傅宸瞥一眼地上的屍體,像是在同蘇執和沈落解釋這奇異的場面。
雖是語氣冷硬,沈落還是敏銳地察覺到傅宸眼中有一絲痛苦神色。
蘇執和沈落對明祈國政瞭解不多,也是打了仗纔不得不瞭解了一些。
傳言傅宸手下美人殺手衆多,皆是賜了傅姓,他的後宮,卻無一個妃子。
傅宸雖爲帝,卻被親生母親太后掌權,活在母親鄭婉玥的控制下。
鄭婉玥年少時爲明祈書香世家鄭氏嫡女,大家閨秀,愛慕徵遠將軍束韜。鄭氏在明祈頗有聲望,被捲入爭位漩渦後,被迫嫁給了三皇子傅弘豫。
傅弘豫性情冷淡,姬妾無數,卻對鄭婉玥頗有憐愛,但因強娶一事,不僅使鄭婉玥與束韜有情人分離,還氣死了鄭婉玥的父親。
鄭婉玥嫁入宮中後鬱鬱寡歡,後來,鄭氏衰落,她便性情大變,利用年少愛戀的束韜,於宮中行穢亂之事,最終聯合束韜害死了傅弘豫,立了自己的兒子傅宸爲帝。
可雖是自己親生的兒子,但不知是不是因爲傅宸身上流着傅氏一族的血,她對這個唯一的兒子並不親近,甚至架空了他的權利,獨攬大權多年。
“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做什麼?”傅宸盯着沈落的眼睛,目光有些怨毒。
他平生最討厭別人用這種憐憫的神情看着自己。
“要殺要剮,現在就動手吧。”傅宸走到鄭婉玥的屍體旁,將屍體身上插着的劍一把抽了出來,指向了沈落。
劍身上帶出的血順着邊刃流下來,有那麼一兩滴濺射在了執劍人的龍袍之上。
那明黃的龍袍污了,片刻後,與地上的血混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