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聲音響過了四次,皇城街道中已經燈滅人息,仍有一駕馬車自朱雀街駛過。
車駕中的人手拿摺扇輕輕在膝蓋上敲着,一下接着一下,正是傅宸。
同在車駕中的丫鬟一直低着頭,默默不語,身子還在不住地顫抖,幾乎已經坐立不穩。
“你都聽到了。”
傅宸的聲音一響起,丫鬟的身子便立時一個激靈,緊接着說道:“奴婢什麼都沒聽到。”
傅宸仍舊拿着摺扇敲着,半晌沒有說話,但那摺扇敲擊膝蓋的聲音,在一片的寂靜中,卻是格外的具有壓迫力,落入丫鬟的耳中,比馬車的車軲轆滾過地面的聲音還要清晰。
越是聽不見傅宸接話,丫鬟越是害怕。
許久,傅宸終於開了口,卻是對着馬車外的人:“停車。”
丫鬟的身子一顫,幾乎是滑跌在了地上,不停地磕頭:“公子饒命公子饒命…奴婢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傅宸聞言,狹長的丹鳳眼中射出一道凌厲的光:“答應過她的,自然不能食言。”
話只說到這裡,車簾外突然伸進來一雙手,一把握住了那丫鬟的腳踝,大力往外一拖。
“公子!公——”
丫鬟的聲音戛然而止,外面即刻安靜了下來,只有一個壓低了的男聲稟道:“公子,處理好了。”
傅宸輕輕闔上了雙目,低低應了一聲:“嗯,把屍體處理乾淨。”
外面響起了一陣衣袂摩擦地面的聲音,隨即是一陣腳步聲,再然後,又陷入了寂靜。
片刻後,一道鞭聲響起,馬車又慢慢上路了。
傅宸坐在車駕中,方纔的鮮血他半點沒沾染,甚至也沒有看見,只是一句話,便送了一條性命。
那丫鬟是今日爲了幫容挽辭換衣服上藥臨時買來的,不是跟久了他的舊人,便也信不過,若她將容挽辭今日與他的對話泄露出去半句,便算是他食言,所以,何必留無謂的破綻呢?
傅宸回到平德街的住處已經是快要五更天的時候,出去處理屍體的雲杭也已經來回稟了。
與傅宸神似,雲杭也是一臉的冷漠狠厲,說完了屍體的事,他又道:“公子,攝政王妃的事還要去查嗎?”
傅宸腦中又閃過容挽辭那張清冷淡漠的臉,眼神愈深,卻沒有說話。
雲杭沉吟了片刻:“此前西宛副使被殺一事屬下派人去查過,兇手手法乾淨利落,是武功極高之人,尤在我之上。”
聽到這裡,傅宸的眉梢微微一跳:“她的武功有這麼好?”
雲杭略略頓首:“是。”
只答了一個‘是’字,雲杭心中還有其他想說的,但因爲還未查證,便不願意多說。
只談到這裡,傅宸擺了擺手,雲杭便退下了,傅宸亦寬衣而眠,只是腦中還縈繞着關於那位十一公主的諸多想法。
上殷皇城一貫安和,作爲第一強國,外面的人自然不敢輕易在這裡興風作浪,皇城中例常的守衛便鬆懈了許多。
大峪人被殺一事一出,卻是讓整個皇城的陷入了警覺,尤其是平德街的護衛,全數被撤換懲處了。
蘇執一早便出去處理撤換護衛的事了,容挽辭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
身子一動,肩上便忽然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容挽辭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嘶’聲,芙蘭守在殿外,耳尖得很,立時便進來了。
“王妃,你躺着先別動,我給你換藥。”
說着話,芙蘭手中正拿着一應所需的物品上前來了,不等容挽辭說話,自己放了手裡的東西連忙將容挽辭扶了起來。
“倒也不必這麼小心,小傷罷了。”
容挽辭笑了笑,芙蘭卻是頗爲不滿地看了容挽辭一眼,轉身拿了細布和傷藥來,一邊上藥一邊道:“什麼小傷,以前是以前,現在你是攝政王妃,怎就不能嬌貴些?”
容挽辭嗤笑一聲,眸中卻是浮現出幾分無奈的堅毅:“芙蘭,這世道是會吃人的,人心險惡,防不勝防,若我嬌貴,怎護得了自己,護得了你?”
芙蘭眸中露出一絲心疼,只是容挽辭說的話雖無奈,卻是實在。
誰不想安穩度日,在千恩萬寵中嬌生慣養呢?可世事不允許啊!
再沒說這些感時傷懷的話,芙蘭知曉了昨晚的事,眼下連忙詢問:“對了王妃,昨日那位傅公子是什麼人?”
容挽辭臉上的笑意褪去,蹙了秀眉:“不知道,上殷從未聽過這號人物,是不是別國的,我得叫顧臨晏去查一查。”
芙蘭點了點頭,沒再問。
藥已經上好,也已經包紮完畢,芙蘭細心地幫容挽辭換好了衣物,轉眼瞥見內殿桌上仍插在瓶中的桃花。
過了一夜有餘,那桃花已經有了些頹敗之意,但仍舊是風姿卓越。
“王妃,這桃花是昨日王爺派越休跑去安泗山爲你摘的,只爲哄你一笑,一會兒王爺回來,你可別忘了好好表現表現。”
容挽辭順着芙蘭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覺了桌上的桃花,一時間有些發愣。
踱步走到那桌邊,容挽辭將桃花從花瓶中拿了出來,送到眼前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眸中閃過一絲憐惜,不知從何而起。
芙蘭覺察到容挽辭的臉色,忙道:“雖然蔫了,但我叫人處理處理,還能放好幾日呢。”
見容挽辭仍是沒有說話,芙蘭又道:“我聽越休說,府中有種藥汁,將折下來的花枝泡在那藥汁中兩三個時辰,之後插瓶,每日三次換水,這花便可以綻放大半個月,不會凋謝。”
容挽辭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桃花朝芙蘭遞過去,笑了笑:“原是我錯過了它最好的時候,你且去泡一泡吧,也叫王爺知道我珍視他的一番心意。”
芙蘭滿意地笑了笑,忙點點頭,卻是將接過來的桃花輕輕又放在了桌上。
“王妃,我先幫你梳妝吧。”
“好。”
容挽辭依言坐到了銅鏡前。
芙蘭念着容挽辭肩上的傷,梳妝時格外小心,容挽辭卻是沒有察覺她今日動作之慢,心中已然是思緒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