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你叫什麼名字?

蒙面人發現有別的人馬靠近,彼此對視一眼便要撤退,而這渾身浴血的丫頭卻是不依不饒,分明有傷,卻又提着劍想攔住他們。

蘇執胸前的血流個不停,他的意識也有些渙散,但他瞪着眼睛,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

意識模糊間,好像又有很多人倒下了,隨後那瘦弱的身影腳步無聲走到他面前。

“你沒事吧?”她問。

是一道極清冷又極淡漠的聲音,比起那柄長劍來,這聲音與她的模樣更是不相符。

明明因爲受傷流血快要昏迷的蘇執,聽了這聲音,意識莫名清晰了起來,他聚焦在面前人的臉上。

圓臉白皙,卻不可愛,鵲眼明澈,卻不溫柔。

“你沒事吧?”她皺眉又問了一句,身子仍舊保持着脊背挺直,是堅毅果敢的姿態。

本來山邳道偏僻,兩邊樹林幽深茂密,這裡便總是一片陰昏,可今日卻是破天荒的,天上是有光的,還漏下了幾縷投射到面前人的臉上。

她面無表情的五官被鍍上了一層耀目的金光,整個人似踏光而來,而那道不相稱的清冷聲音,則宛如神邸低喃,直入人心。

“阿落!”

山邳道上出現了好些人,坐在馬車中的人朝着蘇執面前瘦弱的丫頭喊了一句。

“阿落,你受傷了!?”

“無礙,公主不要下來。”

見着馬車中的人要下車,面前被喚作阿落的丫頭開口阻止。

蘇執這才仔細看了一眼馬車側簾後的那張臉,不過十來歲的模樣,不正是南戎那個跟着使團入京遊玩的十一公主嗎?

“這人怎麼樣了?”十一公主問。

小鹿般的眼睛裡頭閃着溼潤,似是被眼前血淋淋的場面嚇到了,又看見蘇執身上有傷,容挽辭便開口問詢。

“無礙。”阿落答:“公主不必過來的。”

“那怎麼行?你說這裡有設伏的痕跡我還不信,還好來看了,看來我們回去的路上得小心些纔好……哎呀!以後再也不要出這麼遠的門了!”

阿落只點一點頭,並未開口說話。

“這人,我們……”

“不必管他。”阿落道:“眼下公主你回南戎要緊,萬一上殷皇帝改主意了就危險了。”

“那我們把他扔在這裡…他會死嗎?”

雖一個是主子一個是手下,但這位十一公主顯然十分依賴這個阿落,一切全聽她的主意。

‘咚——’

阿落朝他扔下一個月白色的小瓶來:“這裡頭有幾顆護心丹,可保你和他不死。”

面前挺直脊背站着的阿落朝着不遠處昏死過去的奚竹看了一眼,隨即頭也不回地朝着十一公主的馬車過去了。

她的身上有血,別人的,自己的,混成一片。

“你、你叫什麼名字?”蘇執猛然問了一句。

他用力攥着手裡裝着護心丹的小瓶,那小瓶上似乎還有她手心的餘溫。

阿落並不回答,步子不停,頭也不回。

馬車上的人將車簾掀得更開一些,看着蘇執:“你這人真笨,我叫了她半天阿落,你沒聽見嗎?”

“我……”蘇執一時沒說話,或許南戎的護衛們沒有自己完整的名字吧,她那麼冷淡,他也不敢再問。

“沈落。”那道清冷的聲音輕飄飄響了一下。

圍着馬車的一行人浩浩湯湯又出發了,似是朝着離平京城越來越遠的方向去了。

“沈落……”蘇執喃喃唸叨了一遍。

他打開小瓶子,倒了一顆護心丹出來吃下,裡頭還有三顆,他連爬帶滾地摸到了奚竹的身邊,餵了一顆給他吃下。

奚竹還未醒,蘇執也受了傷,沒法子拖着他走,便乾脆守在奚竹的邊上,哪裡也沒去。

那些蒙面人大抵是全被殺了,一直到傍晚宮裡來了人尋到了他們,蒙面人也再未出現過。

只等蘇執痊癒不久,毒害蘇鈺的兇手便查了出來,正是南戎的二王子容頡,而南戎也並未徇私找藉口,而是將那二王子處死了。

有人設下所謂線索的圈套,試圖刺殺蘇岑,最終卻是險些套去了蘇執的性命,這件事隨着下毒一事水落石出,便自然也算在了容頡的身上。

人死事了,便無人再追究了,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那天上殷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九殿下,瀕死之際,救他的,卻是一個比他還小几歲的小女孩。

這件事,蘇執瞞住了除了奚竹與趙拓之外的所有人。

別的人不知此事細節,便不會追問,但那天發現蘇執的人卻是親眼看見了滿地的屍體和昏迷的奚竹。

所以那一地的屍體是誰下的手呢?

答案無人知曉,皇室和宮人們僅僅知道,素來只知玩樂的九殿下,自打他身上的傷痊癒後,他便換了一個人似的,讀書頭懸樑,習武雞不鳴。

衆人皆說他是經歷了皇長兄橫死,自己也險些被人暗害,這才幡然醒悟,決心改頭換面。

可是隻有蘇執自己知道,他是心裡有了一個人,那個人像一束光,又像一座碑石。

她纖瘦的身影夜夜入夢。

自皇長兄橫死,他每晚都會做噩夢,夢到皇長兄或是七竅流血,或是渾身潰爛,或是披頭散髮地質問他,爲什麼不能爲父皇分憂?爲什麼不能保護身邊最重要的人?

直到她的身影出現,那些扭曲可怖的噩夢便會消散,夢裡一片清亮亮,只有她瘦弱的背影。

那背影分明纖弱,可卻挺得筆直,透着一股永不屈服的力量感。

那背影好似在說:你要像我一樣強,總有一天你能保護所有想保護的人,而現在,有我保護你。

所有的孤獨、不堪、懦弱、恐懼、自責……一切的夢魘,皆會在那個瘦弱的背影出現時,潰不成軍,煙消雲散。

沈落。

這兩個字不僅僅是救了他一條命。

他失去皇長兄以後,甚至後來失去父皇以後,他之所以能以一己之力扛起整個上殷的重擔,皆是因爲這個名字。

她給予他勇氣也給予他平靜,她帶給他力量也是他的歸屬。

沈落,她是他全部的信仰和希望。

“顧臨晏…救我……”

可她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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