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府邸中自己逃走的丫鬟,即便是死於非命,只要沒有家眷到京兆府告狀,自然會是不了了之。
曉琪是個機靈的,她如此冒險每日到酈府送菜,大約也是因爲愧疚,想將之前毒藥的事找個當口告訴酈嘉茂。
可她到底是一個小丫鬟,便是真的能找到機會同酈嘉茂說話,恐怕也是會在她說出那神秘人的身份之前,就被酈府附近潛伏的眼線滅口,終歸是難逃一死。
夜幕下的平京城總是神秘,既有朱雀街燈火璀璨的熱鬧,也有平德街小巷中的死寂與殺機。
滅口的女殺手逃脫了沈落的追蹤後,與同伴們一道回了長樂街,曉琪的屍體只隨意處置了,反正也不會有人追究。
即便有,以他們的手段,京兆府只怕也查不到。
長樂街慣來住都是富裕人家,府邸守衛森嚴,一行殺手潛入長樂街後,比起在朱雀街,他們的動作便小心謹慎了許多。
黑乎乎的人影飛掠進傅宅的高牆之上,隨即不見了蹤跡。
傅宅的門口如今已經掛上了紅彤彤的燈籠,看起來倒也是喜慶,誰會想到這燭燈明耀之後,藏着的是這樣一羣見不得光的人。
大宅子裡頭,傅宅的正堂之上,散漫坐着一個穿着紫金長袍的男人,正是傅宸。
大約傅宸已經等了許久,此時他闔着雙目,手裡頭雖握着一柄摺扇,但只是隨意地搭在身側的高几上,並無動作。
正堂外頭總算是有了一點動靜,最先出現的人卻不是那個剛回府的女殺手,而是雲杭。
“你們都退下吧。”
原本正堂中還有兩個隨侍的丫頭,外面院子中也站了好幾個護衛,只等雲杭發話,他們便都默不作聲退了下去。
很快院子裡頭便沒人了,正堂中也只剩下了雲杭和傅宸兩人。
“主子,她來了。”
雲杭這才向傅宸拱手行禮。
座上的傅宸睜開眼,便正看見堂外腳下生風般,颯颯走進堂中的人。
如沈落所料,她確是一個女子,只是此刻她還蒙着面,並未露出面容來。
不過從她露出的那雙寒涼的眼睛來看,這雙眼睛並不像沈落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主上。”女子拱手道了一聲。
待說完這句話,她那雙森冷的眸子中,原本凌厲的殺機竟淡去了,看向傅宸時眼中多了幾分不明的情愫。
座上的傅宸只是方纔睜開了眼睛,他的坐姿此時未有什麼變化,仍舊是慵懶的模樣。
“檀兒,你大意了。”傅宸說道。
他的聲音不大,也聽不出半分責備,可只是淡淡的幾個字,堂下站着的、被喚作檀兒的人,她的眼神已經閃了幾下,似是有些羞愧。
“是檀兒技不如人,讓主上費心了。”
實則滅口曉琪的事是傅宸命她親去的,在傅宸的人馬中,檀兒與雲杭的武功不相上下,加之她素來練就的是暗殺偷襲的本領,比起專門護衛傅宸安全的雲杭,算起來她的功夫要更好些。
即便是自己親自出手,主上在知道那個攝政王妃也發現了曉琪的蹤跡後,竟就不放心她獨自一人動手了。
檀兒心中不忿,但今日交手,那個王妃的確技高一籌,好在她當斷則斷,毫不戀戰,這才能全身而退。
不過終究是傅宸派人掩護拖延了的,檀兒現下自覺丟臉,便及時低頭認錯請罪。
原本倚着身子的傅宸將摺扇的扇柄在桌上‘鏗鏗’敲了兩下,隨即他身子微微前傾了些:“我說的不是這個。”
檀兒擡起頭,柳眉微微蹙起來。
“起初毒藥一事,你就不應該親自露面,不然今日何須前去滅口?”
檀兒的頭低下去,因蒙着面罩,本就沉悶的聲音愈發顯得悶悶的:“屬下知錯。”
認錯的話音剛落,座上的傅宸已經站起身來。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檀兒的身側,隨即伸出手,摺扇猶如他的手指般輕輕拂過了檀兒的額頭。
此時正是暑熱時節,扇骨涼涼的,觸碰到人的肌膚,格外能驅散夏暑的悶氣。
“有沒有受傷?”
男人用幾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了一句,本就醇厚的嗓音着意壓低,便顯得格外纏綿,如在耳側。
檀兒沒答話,只搖了搖頭,眸中星點微光浮動。
在檀兒一時恍惚之時,傅宸的摺扇已經收了回去,他的步子退開,狹長的丹鳳眼中,方纔溢滿的憐愛已經消散了,恢復了初時靜如平湖的淡然。
“雲杭,攝政王府那頭怎麼樣了?”
遠些的雲杭往裡走了兩步道:“起先安排監視王府的人已經全數被蘇執拔除了。”
似乎並不詫異,傅宸只又問:“監視她的人呢?”
隨着傅宸的問話,檀兒的眉頭又微微皺了皺,不過這點異樣的表情轉瞬而逝,她只聽雲杭又道:“也被蘇執處理掉了。”
傅宸平瀾無波的眼眸中這纔有了一絲晃動,他背過手去,嘴角勾了一抹怪異的笑:“看來攝政王對這位王妃的感情,比我想的要深上幾分……”
“主子…”雲杭瞟了一眼傅宸的臉色:“屬下認爲…這位攝政王妃留着,實在是一個變數,如今我們仍舊沒能找到與她合作的契機,反是因爲她壞了我們青浦道的事,不如……”
後頭的話雲杭沒說下去,傅宸聽到這裡,也沒有做出什麼反應。
檀兒和雲杭一時都沒有說話。
“再看看吧……”傅宸半晌才道:“這個女人不簡單,若是一擊不中,反倒會多一個勁敵。”
“……是。”雲杭應下了。
堂中俯首好一會兒沒說話的檀兒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還沒等她醞釀開口,傅宸又道:“你也回去吧。”
檀兒擡眼與傅宸對視了一眼,隨即應聲退出去了。
等檀兒退下後,傅宸看着檀兒離開的方向,似是有些恍惚,男人漆深的眼眸似乎在黑暗中窺探着什麼秘密。
“主子。”雲杭小聲開口:“明祈那邊的事進展順利,如今束韜的兵權已有半數被我們收復,只是太后那邊……”
‘太后’二字終於將傅宸的神思扯了回來,他眉梢上挑,說話的聲音低啞,與他此刻桀驁的神色十分違和。
他道:“留着太后的命便好,其餘的不必顧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