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並不是所有人都在睡夢中。
夜行人自然穿着夜行衣。黑色的緊身衣、褲,將人包裹的嚴嚴實實。黑紗遮面絹帕罩頭,唯獨留出一雙黑色的大眼睛。整個人趴在房上,與黑夜融爲一體,隨時準備伺機而動。
這個黑衣人明顯要專業的多,他沒有急於動手,而是在耐心等待。子時一過,就是人睡的最安穩的時候。那時動手,萬無一失。
…………
老刁睡的很沉,呼嚕聲清晰可聞,吵的房上的夜行人心煩意亂,恨不得早些動手。
這是一個有原則的刺客,他強迫自己熬過了子時。
子時將過,黑衣人渾身發力,撞破了房頂,落入屋內。雙腳剛一落地,便衝向了牀邊,手上的匕首泛着幽藍色的光芒,顯然已被淬過了巨毒。
牀前的帳幔被劃破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匕首毫無阻隔的釘在了牀板上。“嘭”的一聲響,顯然是告訴了黑衣人,“牀上並沒有人!”
呼嚕聲照常響起,就在這間屋子內。
黑衣人回過頭,看到了屋子的另一邊,搖動的躺椅。
每個人的睡眠方式都不同,有人喜歡平躺,有人喜歡側臥。而老刁,單單鍾愛他的這個躺椅。無論是晚間睡覺,或是白天的小息,都會在他的躺椅上。
一個合格的殺手,在一擊不中之後,都會選擇撤離。而今夜的黑衣殺手,像是並不將一個熟睡的客棧掌櫃放在心上。
二次舉起匕首的黑衣人,雙目透出駭人的光芒,與匕首發出的寒光同樣耀眼。
“噗!”這一口鮮血,便是他付出的代價。
躺在躺椅上的老刁,似乎什麼都沒做,他只是自在的搖晃着他的躺椅,手中把玩着兩顆核桃,嘴裡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兒。
是的,老刁醒了!就在黑衣人注意到他的時候。原本自信的黑衣人,正跌坐在地上,口中噴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前心。
老刁的這一掌,整拍在黑衣人的肋下,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既讓他失去了動手的能力,又不至於出現性命之憂。當然,肋骨恐怕是斷了幾根。
“別動!”
黑衣人果然聽話,呆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忍着點,你的骨頭必須及時接上,不然會坐下病根的!”老刁手法熟練的處理着黑衣人身上的傷勢。“記住,安心靜養三個月,才能繼續出來做買賣!”老刁所說的買賣,自然是殺人!這一點,他們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砰!砰!砰!”敲門聲響起!
“掌櫃的!要幫忙不?”跟在敲門聲後響起的,是夥計的聲音。黑衣人聽得出這個聲音,他在夜半時,還曾敲過客棧的房門。
“滾蛋!等你來幫忙,老子的腦袋都讓人拿去啦!”老刁衝着房門,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罵。而門外的夥計,似乎早就習以爲常,呵呵的笑着走回了自己的房中。
老刁又回到了自己的躺椅上,手中還把玩着那兩顆核桃。
“年輕人,找地方坐吧!你的膽子真的不小,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找我的麻煩了!”
黑衣人看着老刁。現如今,這個爲人豪放的客棧掌櫃,帶給了他太多的不可思議。“您是怎麼發現的我?”黑衣人的語氣出奇的客氣。
“一個出色的殺手,最基本的條件是什麼?”老刁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是問了他一個問題。
“隱忍!”年輕人給出了答案。
“錯!在一個殺手的世界裡,隱忍是一錢不值的!”
“那是什麼?”
“讓自己活下去!只有能夠讓自己活下去的殺手,纔是一個出色的殺手。”
“可沒有人教過我這個啊?”
倒在躺椅上的老刁搖了搖頭,說道:“所以說,你沒能夠殺死我!起初,我真的在睡覺,當你踏破屋頂的時候,我還在睡覺,可當你的目光看向我的時候,我就已經醒了。這,就是一個殺手的直覺,也是一個殺手能夠活下來的根本。”
老刁給年輕人好好的上了一課。“不單是我,就連我的夥計也發現了你。要不然,他也不會起來敲我的房門。”
京師重地,天子腳下,果然藏龍臥虎!
黑衣人由打心底佩服這個掌櫃的。可他同樣也有想不通的地方,而想不通的地方,只有在這個掌櫃的身上尋找答案了!黑衣人問道:“您這麼好的功夫,爲什麼甘心在一個客棧裡荒廢呢?”
“在你看來是荒廢,可在我看來,這纔是真正的生活!”
年輕人不解,“可有人要殺你啊!”
“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你也是因爲接了這個懸賞,纔來的這裡。並且你做殺手沒多久,對吧?”老刁什麼都清楚。和老刁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想要殺了老刁,並不比殺了小刀輕鬆。
老刁接着說道:“買我人頭的懸賞已經在黑市中掛了十幾年,而我,也在這裡待了十幾年。你看,我現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嗎?”
身爲殺手的年輕人終於明白了。最初看到這份懸賞時,他也對這份十幾年沒有人達成的懸賞而感到奇怪。現在想來,定然是所有的殺手都失敗了。只是不知道他們的下場都如何?他們也曾聽過掌櫃的這番話嗎?
“我剛剛隱居在此的時候,就有人接過我這樁買賣。可他們都死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殺手對我感興趣了,十幾年未與人動手的滋味,真的很難熬!”掌櫃的像是在回憶自己的過去,他年輕時,同樣是一個出色的江湖殺手。
“你若是有地方住,就可以離開了。若是沒地方住,你可以留下來。不過房錢照付,而且要幫我的夥計劈柴!”
“啊?”年輕的殺手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說你可以走了,若是不想走的話,你就得付房錢,而且還得在這幹活!”老刁又說了一遍。
“你真的肯讓我走?”
“不然呢?難道要我白白的管你吃住嗎?”
“您對所有刺殺你的殺手都是這麼的寬容嗎?”年輕人問出了他內心的疑惑。
老刁搖搖頭,說道:“不,你只是個個例。你應該慶幸,十年前你還不是一個殺手!”
年輕人懂了,他捂着自己的軟肋處,步履蹣跚的離開了。通過今天這一掌,他學到了很多。
“咔!咔!”
夏日的天,特別的長,太陽早早的便逃離了地面的遮擋。
與往常一樣,太陽升起時,夥計會在院中劈木頭。他見到了離去的年輕人,不由的搖頭嘆息。“身在福中,不懂珍惜!想我當年是求了多久,才能夠在這裡劈木頭啊!”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每個人都可以爲自己的今後做主,沒準他以後會強過你這個劈木頭的。”屋中的老刁,說話聲清晰可聞。他是聽到了夥計的嘆息聲,有感而發。
日上三竿,小刀回來了。去時是一個人,回來時是三個人。
嶽英,和秦師爺。
那個被所有人稱爲陳先生的人已經離開,他走的很急,就連一句話都沒有對小刀說。小刀曾詢問過嶽英,關於這位陳先生的來歷。然而嶽英也聲稱自己不知,只知道這人被稱爲陳先生,武功很好,而且漠視生死,與他交手的人,從未有活口留下。
可這樣的人,依舊能夠無人交朋友,真可算是奇事一件。
回到客棧的小刀,一眼就看到了房頂的大窟窿。一束陽光照進屋內,地面上還殘留這瓦片碎削和塵土,任誰都會因此注意到房頂的窟窿。
身處如此“陋室”,老刁同樣能夠悠閒的躺在躺椅上。
“這是我給你帶來的麻煩?”小刀手指着房頂的窟窿問道。
“怎麼會?都是我多年前惹的禍,昨晚有人找來,把我的房頂給拆了,不過倒也亮堂着。呵呵……”老刁還沒心沒肺的開着玩笑,與昨夜判若兩人。
“這兩位是?”老刁見到了跟隨小刀而來的二人。
“在下嶽英!”
“秦文忠!”
通報姓名過後,秦師爺給自己找了個好地方,屋內唯一的一張牀。倒頭便睡,也不知是心寬,還是已經生無可戀?
“老刁!”小刀拍了拍老刁的肩膀,又伸手指了指門外。那意思很明顯的是有話要與他說。
“我把這兩個人託付給你。”沒有了外人在場,小刀與老刁商量起正事。“你幫我一個忙,看住這兩個人。既不能讓他們被人殺了,也不能讓他們跑了,我辦完了手頭的事之後,會帶着他們離開。這段時間裡,就得麻煩你啦!”
小刀輕易不會求人,這一點老刁清楚。現如今,他定然是分身乏術,作爲朋友的老刁無法拒絕,他也不善於拒絕朋友。“你放心吧!就算是他們把我的店給拆了,我也能夠把他們安然無恙的留在這。”
“我自然信的過你。但有一點,姓岳的絕不能有事,若實在是事不可爲,寧可舍了姓秦的!”嶽英的生死,關係到黃金的下落,小刀自然要對他重點保護。
“放心、放心!”老刁滿口的答應。“夥計,套上馬車!”老刁知道,小刀交代好一切,定然會立刻離開,這就是朋友之間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