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高出西極天”“蜀國多仙山,峨眉邈難匹。”……生當如李白啊,億萬家財可以拿來泡妞,可以拿來交遊,還可以拿來求仙問道。
對男人而言,有錢不是終極目的,而是有錢就能過理想主義的生活。李成在車後座上翻閱峨眉山的介紹,看到李白的句子不禁心有慼慼。
從雙流機場出來,離峨眉山只有二百多公里。車行不過兩個小時,巍然雄秀的山勢已經遙遙在望。李成搖下車窗,這是一個陰天,空氣溼潤涼爽。遠處是多霧的峨眉。
張雲裳在什麼氣功協會道教研究會等民間團體掛了十多處委員之類的職務,當然是不領工資的,不過因此交遊廣闊,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但凡遇到神怪之事,總能找到同好。
張雲裳年紀雖大,心思卻浮,那“尚水”鼎自行研究不果之後,他沒了耐心,期望藉助外力。便放出風聲要找這行的高人,拉着李成在不停的介紹中接觸過多位,可惜遇到得所謂“高人”要不就是倒斗的,要不就是考古的,還有人介紹個歷史教授給他,均是嘴上功夫,講起煉丹歷史淵源理論流派那是頭頭是道,可拿出鼎來一看都傻了眼,都知道這是好東西。可連斷個代都斷不了。
儘管如此張雲裳還是不辭辛勞的奔波於各地,這有點像賭徒的心態,或許下一把開出來就是豹子呢?張雲裳以此安慰自己,也以此安慰李成,可饒是張雲裳臉皮再厚,這麼多次無用功下來也有點不好意思了,畢竟那車馬酒宴可都是李成這個金主掏的錢,不僅如此演示尚水鼎的奇特之處也非得李成出力不可。一次兩次還好,到後來連老張自己都覺得這麼幹是不是有點犯賤了,自家賠錢上門耍把戲給人看呢?
這一次是宗教協會地副理事給張雲裳介紹一高人,號稱是峨眉丹派弟子,宗門之後,總之洋洋灑灑長篇大論,李成已經聽過無數次這樣的人物簡介耳朵都起繭了。不過架不住張雲裳的攻勢還是陪老頭一塊不遠千里上峨眉山。
一路上老張溫言軟語安慰李成說這次再不行就算了吧,老張沒想到李成這個被安慰的對象此刻心裡還在盤算着趕在聖誕節之前回去呢。對於張雲裳的執着李成已經見怪不怪,這段時間各種高人如在人才市場找工作的應屆大學生那樣漫天價般飛來,每次都是希望之後的失望,李成已經對高人免疫,這次如果不是來峨眉這樣的風景勝地他是斷然不會答應地。至於丹派高人就見鬼去吧,在李成的印象中高人就應該像鳥巢禪師那樣,住在比如半山腰的松樹上之類這樣不起眼的角落。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一個電話請頓飯就來的那能叫高人嗎?
“老張。你怎麼老是咋咋呼呼的?咱們先去哪?我看萬佛頂不錯。”李成更像個遊客,萬佛頂是峨眉最有名的勝地,扉頁上便有。
“不是,是去小佛頂。”張雲裳擰着眉毛,他也在看地圖,一邊打電話烏拉烏拉地問那個宗教研究會副理事具體地點。
出租車司機難得碰上長途包車只打表不講價的客人,樂得陪他們瞎晃悠。車行漸僻漸遠,終於在某條鄉鎮水泥路地盡頭停了下來。再往前就是黃土路了。
“就是這了!烏柚鄉!”司機接過老張的地圖看了半天,信誓旦旦地道。
“這都出了峨眉風景區了吧?”李成塞給出租車司機兩千塊錢,一臉不爽地道。
“要不了這麼多,老闆。表上才五百八呢。”司機是個圓墩墩的中年胖子,姓範。李成就叫他老範,老範這時費力地從車裡騰挪出來,一張油餅臉上小眼睛笑成了一條線。肥手如範屠戶那般緊捏着鈔票遞了回來。操着一口川普說道。他已經把兩人當成有錢的大老闆了,心裡暗自祈禱滿天神佛保佑這個棒槌可千萬要上路。別把錢收回去。
“老範,這錢你拿着,在這等我們,如果天黑了還沒下山,就明天過來接,我會打你手機的。”李成說道,故意在胖子面前掏出手機抄下車牌號碼,意思是你小子可別捲款走人。
“那您撥下我電話,號碼是159581**128……”胖子拿出手機一看,傻眼了,“這裡莫信號哇老闆!”
李成一看果然沒信號,擡頭看了看,四下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長嘆了一口氣道:“老張,你說怎麼辦吧。”
“沒事,山頂上肯定有信號。你別看這裡窮山惡水,聽那朋友說上面風景很好,不就是要爬山嘛,我都不怕累,你一個大小夥子還怕什麼。”老張拎起裝着尚水鼎地大包,興致勃勃就要出發。見老張這樣李成也不好拂了他的興致,當下讓老範先回去,約好第二天幾點在這接人,憑白多賺了千把塊錢的老範歡天喜地地去了,只餘下一老一少跋涉這荒山野嶺。
新構造期的喜馬拉雅運動,及其伴隨地青藏高原的擡升,造就了峨眉山羣峰。山體巨大是這裡的特色,望山跑死馬,望峰爬死人,下午兩人才爬到山腰,這裡海拔估計有兩千米,雲霧繚繞,雨絲霏霏,吸入肺腔的是略顯稀薄的滋潤,張雲裳畢竟年紀大了,體力不繼,停下來歇了歇腳。
果如張雲裳所言,越向上風景越好,按那宗教協會理事的介紹。那寺廟在一個叫玉壺春水的地方,有瀑布有峰穹。此刻山風轉向,所處的位置已能隱隱聽到瀑布水聲,張雲裳判斷應該是快到了,兩人精神大振。
轉過一大片坡地,遠處是座寺廟,看建築地形勢兩人所處地位置應該是寺廟背後。晃到正門,人聲鼎沸傳來。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香客兩人面面相覷,待到上前打聽才知道,從後山爬了半天是白費勁,到這家延鹿寺,只要從前山上花四十塊錢坐纜車就能上來。李成又使了不少香油錢,才從一個知客那打聽得費師傅確實在附近,不過不在這廟裡。
兩人被帶到後山一處所在,相對於前院這裡清淨無比。兩處峰穹合而爲一門,門內別有洞天,最遠處是一瀑布,珠簾匹練掛在山腰,震聲而來。在知客在帶領下兩人走岔道進了間別院。
“費老闆脾氣古怪,兩位客人還是小心爲上。”到了地兒,知客僧人說道,卻沒走地意思。李成見狀心領神會,封了他一個紅包,那僧人這才雙手合十,夾着紅包禮拜而去。那背影看來道貌岸然飄飄欲仙的樣子,還真像那麼回事。
“和尚也叫老闆?”李成啞然失笑,心道這趟又白來了。
……
前廳裡一箇中年和尚三十多歲,面方額廣,一臉的絡腮鬍子。頜下幾縷長鬚,抖着一條二郎腿,六耳芒鞋晃來晃去,光頭衲服,頭上無疤,正是和尚打扮,令人吃驚的是他在吃紅燒肉,旁邊一個小和尚在玩IPHONE。蘋果最新款的手機。這場景委實出乎兩人意料之外。這裡太像個高人雅士住的地方,而這個和尚卻在吃紅燒肉。那感覺就像你跑到天上人間卻召到一個站街女水平地野雞一樣怪異。
張雲裳見怪不怪,這年頭真和尚不多,找對主就行了,“請問費師傅在麼?”張雲裳畢恭畢敬地問道。
那和尚卻不搭話,眯縫着眼覷了覷張雲裳,嘴上哧溜溜不停,極快地吃完那碗紅燒肉,旁邊小和尚立刻上來收拾了碗筷,給他倒上茶水。中年和尚端過一碗茶漱了漱口,站起來走到院裡噗地吐到花圃裡。用衣袖擦了擦嘴,捋了捋絡腮鬍,大刺刺地說道:
“我就是費立國,批八字五萬起,看風水十五萬起!”
李成意味深長地看了張雲裳一眼,張雲裳老臉一紅,大老遠跑過來帶錯路不說到了地兒還是一個算命地,這他媽什麼破事啊,張雲裳暗自腹誹那個宗教協會的理事長,張嘴就想告辭走人,卻覺得衣袖被人拉了拉,回頭一看是李成示意他不要說話,耳聽得李成說道:
“我們是胡長天理事介紹過來地,聽說費師傅對外丹派有研究,特來請教。”
那費立國是個有功夫的人,方纔出院吐茶水,他行路腳尖先着地,脊背不動重心平穩,這是隨時可以調整體位的姿勢,而常人行路總是腳跟先着地,重心有起伏,費立國這紋絲不動的架勢沒個三五年馬步下不來。李成看出來這一節,張雲裳卻不懂,正奇怪怎麼每回懶洋洋的李成轉性了。
“哦?原來是長天兄的朋友,請坐。”費立國回過頭來,對那小和尚罵道,“三餅,還不給客人上茶。”三餅頭上吃了一記暴慄,顛顛地去了。
“野孩子,客人別見怪。”費立國咧嘴笑道,聲音粗豪。
“沒事,正是古佛家風嘛。”李成也不客套,從包裡掏出鼎來遞給費立國。
“過獎了,我是野和尚野廟,哪來的家風。”費立國大笑。
這鼎灰撲撲地毫不起眼,入手一沉,從鼎口敲進去是一片油亮,費立國眼前一亮!呼吸沉重起來。摩挲着鼎上的文字,喃喃道:“尚水,尚水……” 那鼎在費立國手上嗡嗡低響,興許是沒見過師傅如此作勢,小和尚也睜大了眼睛。
半響費立國纔回過神來,叫道:“三餅,去整兩碗紅燒肉。”
李成哭笑不得,感情這裡紅燒肉纔是最高接待規格。
……
“好東西啊,”良久費立國擡起頭來,一直眯縫着懶洋洋地眼睛陡地睜開,精光四射盯着李成,似要把他看穿。
“可惜不會用,看費師傅的手勢,是有傳承的大家吧?”李成道,紅燒肉裡放了點桂皮八角,肥而不膩中有種植物地清香,入口即化,肉是好吃,可惜吃着紅燒肉坐而論道的感覺實在有點怪怪的。
“不敢,李先生纔是大家,還沒請教是哪位師傅的高徒?”費立國道。
“我師傅是個醫生,我也是。”李成道。
“沒有山門?”費立國奇道。
“山門?”李成一時沒反應過來。
由來宗門也久矣,在江湖曰壇,在朝野曰道,在禪宗曰叢林,在大教曰山門。
無論內家外家修道煉丹,都是實踐地學問,理玄義奧,精微細膩遠勝西洋科技,其要處非言語能及,非得身教心傳不可,若無人提點,到死了也不過是個煉氣功的。
李成雙眼神光內斂,眸子除了比常人略清明之外別無異樣,一開始費立國還沒注意到,此刻仔細瞧來,竟是看不透李成的深淺,這種境界要說是野路子能練出來費立國是打死也不信的。他只當李成是推託,掂起一隻鼎耳遞了過來,李成以爲他看完了,下意識地接過,探手執住另外一隻耳朵,霎時間一股大力涌來,小小的一個鼎似有千鈞之重,當胸襲至,隱隱間夾着風雷之聲,這一下變起肘腋,李成猝不及防之下本能地手一抖,忽左忽右一瞬間反覆抖了三回才把這股大力消去。
李成心下不忿,尚水鼎的特性他可比費立國要熟悉多了,立刻送了道勁出去還以顏色,費立國試探之下一擊不中正想鬆手,卻覺得手指一麻火辣辣地生疼,原來是被李成用暗勁彈中。十指連心這一下奇痛無比,費立國眉毛跳了跳,忍住沒有出聲,只是那手指微微發顫。茶杯也端不起來了。
兩人這一番試探動作極微,張雲裳和那小和尚卻都沒看出來,在他們的眼裡只是費立國看完了鼎,又還給李成而已。
“大師可知道它的來歷?”張雲裳激動得鬍子顫巍巍地,走了這麼多家,還是頭一回看見有人能跟李成師徒一樣折騰這鼎地,費立國那吃紅燒肉的行爲立馬被理解成爲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了,張雲裳心下暗贊,娘希匹!高人行事,果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