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沒有答應劉楊,並不是說他抵制這種事。在李成的價值觀裡,和他當初在工地上幹民工一樣,性工作者也是通過勞動獲得報酬,雖然時薪相差很多,不過大家都不繳個人所得稅。李成本想繼續勸勸劉楊,不過一想這種事情多說無益,而且這時候林西忙完了,也過來一起吃飯。李成見劉楊大大咧咧的還要絮叨,便插話道:“晚上約好了人,改天吧。”
“恰!女的?”
“想哪去了,是病人家屬。就是劉奇,你知道的,老爸得肝癌那個。”
“哦!他老爸不是在你們醫院麼?怎麼還要弄出來到你診所看病?成哥你這可是挖牆角啊。”劉楊示意林西給李成盛飯。
“瞎說什麼呢,他老爸上個月就走了。本來就是晚期,只是個時間問題。死亡報告還是我下的。”
“走了?走了他找你幹嘛?”
這時候林西說道,“不會是想鬧點錢吧?醫療糾紛現在賠的多啊?”
“肝癌死的有什麼糾紛,鬧個屁,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去!給我也盛碗飯。”劉楊拿了個碗給林西,小姑娘盛了晚飯回來,繼續說道:“怎麼不能鬧,我以前住蛤蟆巷,邊上有個專業醫鬧,專門做這行生意,收入可高了。那個人說,只要人死在醫院裡,就可以鬧,鬧到賠錢爲止。”
“吹吧!要是被車撞半條命,醫院裡搶救不回來也能鬧?”劉楊說道,他不久前還在開出租呢,爲了掙錢開的老塊,最擔心出事故,因此張嘴就是車禍。
“這你就不懂了,這種是最好鬧的,急診搶救時間緊,各種手續又多,難免會漏掉,到時候你只要把病例簽字書什麼的全收起來,總能找出問題。”林西乾脆停了筷子,“就是說,本來是可以救活的,但是醫院做錯了,導致人死了。雞蛋裡挑骨頭,他有的是辦法。有句順口溜你們聽說過嘛?不鬧不知道,一鬧房一套。”
“我說你這孩子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東西啊?”劉楊說。
“這都是我那鄰居閒時跟我說的,他來錢可舒服了,就是天天到醫院太平間逛逛,找死人家屬談生意……”
“太平間談生意?”劉楊來了興趣,他身體壯實,這輩子除了斷手那次就是陪前任女友打胎去過,醫院根本不熟悉。
“是啊,找到死者家屬,先同情一下拉近距離,再瞭解一下死因看看能不能鬧,最後忽悠鼓動一下。誰家死了人沒點怨氣,被他一煽動基本都答應了,然後開始談價錢,鬧一次,一般得三成。這裡頭有套路,先是文鬧,後是武鬧……”林西說到這裡賣了個關子,吃起菜來,劉楊笑罵道,“小兔崽子還學會弔人胃口了,快說。”
“楊哥,你幫我跟林老爺子說說,讓他收我爲徒啊。”林西故意可憐兮兮地道,朝着劉楊說話,眼睛卻看着李成,這話擺明了是說給李成聽的呢。李成哪裡會不知道這層意思,看着林西鬼精靈的樣子心下好笑,說道:“以後跟我說話不用繞彎子,你的事,我下次去師傅那再提提,不過我可先提醒你,我們這門功夫男人才能煉,我師傅爲人又嚴謹,讓他教你……我看成的希望不大。”
“沒事,成哥,您上心就得。”林西沒太在意,繼續說道,“這文鬧,就是拿着病例啊診斷報告啊什麼的先找茬,找到由頭了,去找醫院領導,不行再找醫療事故委員會什麼的,其實沒多大用處,醫院不會賠給你的,不過樣子還是要做做,要不然醫院就告你擾亂社會秩序了。接下來就是武鬧了,好傢伙,那架勢可專業了,做一排花圈,找十來個人湊數,總之你得賠錢,不賠就天天在醫院門口擺花圈,哭大街,誰吃得消啊。”
“我那鄰居一個月做一票就夠了,隨便弄弄就好幾萬,那生意做得大啊,花圈店都給他打折……”
“你這孩子,怎麼連這些道道也清楚?你不會跟他一起去鬧過吧。”李成聽的滿頭大汗。
“沒,他倒是拉我去哭過喪呢,只要出了眼淚,一個鐘頭200塊。不過我沒去,賺死人錢也太晦氣了,我寧願揀廢紙。”
“狗日的,人才啊!我當初開出租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子呢。”劉楊嘆道。
“你想到也沒用,那活兒可比你開出租難多了,你不就是一個方向盤子打打?人家那可是技術活,首先是天天晃太平間,要膽子大吧?然後得忽悠家屬,要會銷售吧?還得會招人開工資,買東西,租車子接送哭大街的,費用可多了,要懂成本管理吧?然後還得當心被公安找麻煩,得懂法律吧?然後…………”林西喜歡看書,自從打理餐館賬務之後,就看些管理學、會計學這方面的。正是學以致用,說起來一套一套。李成差點沒噴出一口湯來。
“得!你還真能忽悠,說的我覺得什麼MBA,EMBA出來的精英跟你那鄰居一比,就是個垃圾啊。”劉楊笑道。
“MBA出來也就是個小白領,那醫鬧的收入可是金領。兩個檔次。”林西說,“對了成哥,你可得防着點,現在這種事太多了。”
“放心,人家是請我喝茶來着,這世道沒你想的那麼壞。”李成和藹地摸了摸林西的腦袋,這孩子不容易,十幾歲就知道這些事情,吃的苦頭可不少,這時候電話響起來,李成看了看來電顯示說,“是劉奇,我得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哎,成哥,下次一定記得一起去嗨皮呀!”劉楊衝李成的背影叫到。
……
李成吃過了飯,劉奇想來想去不知道請什麼好,乾脆請李成到人間天堂,李成接到電話哭笑不得,心想可不能讓劉楊知道這事,前腳剛教育完劉楊,後腳自己就進去了,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兩人在做按摩,是專業的盲人技師。李成本不太想按,就跟他從來不坐人力黃包車一樣,這就是一種習慣,沒別的原因。不過這種場合,人家按摩你不按,就生份了。
按摩要想有效果,除了認穴準之外,就是力道了。盲人按摩師傅的力量很足,勁道準。熟極而流啊,李成心裡想,這人缺了一樣東西,其他方面就會得到補充,上天是公平的,盲人師傅的手觸感靈敏,力量大而且發力快,李成已經感覺到了五六種力道,穿透力很強,真是有夠專業的,放一般的推拿師根本做不出來。
劉奇就不行了,他被按的很痛,悶聲哼哼,邊上那位師傅道:“忍一忍,先生,您身體太虧了,反應會大點。”
“李醫生,今天沒別的,就是想謝謝你,我爸最後那幾個月不痛苦,走的也安靜,多虧了你抓的好藥。”劉奇道。
“大部分都是黃老開的方子,我可沒這本事。你謝錯人了劉奇。”
“後來都是你開的,我知道,這事先不說。第一回見你,你就免了我們診費,我打聽過,你看病是一個小時一萬塊。就衝這,我早就欠你個人情了。”
“這些都是小事,你想開點,日子還得過。”
“我想通了,這一年,過的可真累啊,現在倒是解脫了。”劉奇道,他父親的去世,對劉奇來講未必不是一種解脫,過了這麼些日子,狀態也恢復過來,人精神了很多。
“那就好。”
“李醫生,以後有什麼事,招呼一聲,我以後就在東州了。”
“你不回上海了?我聽說你在上海做的不錯的。”
“還是東州節奏慢些。”劉奇嘆了口氣,卻沒接着往下說,李成也不好問。
劉奇給老父治病,花了不少錢,把房子也賣了,他在上海的房子本來就是抵押的,轉手賣掉也沒掙多少,結果治病不夠,女朋友倒跑了,沒錢了他就動起了公款的心思,劉奇是學經濟管理起的家,後來轉做貿易行業,在一家公司做中層,弄點錢還是容易的,但那也要看數目,像他這樣一下就弄了10多萬的還是少見,很快就被人捅了出來,還好以前勞苦功高,老闆沒有起訴他,只是讓他走人而已。就這樣劉奇也不想繼續呆在上海,乾脆回東州來。心灰意冷的劉奇做過好幾份工作,但是都做不長,一來他做管理做慣了,二來東州畢竟不比上海,公司職業化程度不高,很多時候是一羣人盲目的在一起做事,比較混亂,劉奇是受過嚴格訓練的人,放到一起一下就比出來了,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千古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