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市委書記,不是麻將館的王伯。小李,你真有把握?”趙若安很不放心,習慣性的搓了搓手。
“市一離得遠,等救護車過來起碼半個小時,黃瓜菜都涼了。”眼見的印堂黑氣越泛越滿,再拖下去,以李成的功夫只怕也是迴天無力,因此他一句話切中要害。
這句話明顯震住了趙若安,他沉重地點了點頭,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等錢德明趕到的時候,李成已經在放血了,他搓了搓王書記的十根手指,然後把針一支一支地插在指甲蓋下的肉裡。民間也有這樣的土辦法,中暑之類的刺手指放血便好,但那是刺指甲後方,李成刺的正是指甲蓋下的肉,就是電影裡江姐受酷刑時,竹籤穿指甲的那個位置。
李成邊扎邊揉,過了會起針時,每根手指只出來一滴血,黑漆漆的像墨汁一樣。
看到這一幕錢德明剛想說話,卻被趙若安制止了。兩人走到一旁小聲嘀咕。
指尖上的針起完,李成又開始搓王書記的耳垂,直揉到通紅通紅的發脹了,才上針放了兩滴血出來。和手指頭放的血不同,這次卻是紅豔豔的嚇人。
然後李成輕輕的拍了拍王書記的頭頂,他是用空掌拍的,旁人只聽的“波、波”兩聲空響。
“他孃的,疼死老子了!”王書記突然大叫一聲,睜開眼來。
衆人齊出了口長氣。
“小子(zei),你是渣滓洞出來投胎的吧?”王書記看着李成笑道。剛纔他外表不能動彈,可神志卻是清醒的,能感覺到李成在他身上的動作。
李成莫名其妙,錢德明跟趙若安卻笑了起來。江姐在渣滓洞就受過竹籤插指甲的刑,那是很有名的革命電影,李成這代人沒看過。
“王書記,咱們還是去醫院做個核磁共振複查一下吧。”錢德明道,神情語氣和電影裡領導人的保健醫生們並無二致。
趙若安趕緊附議,心想怪不得人家能當院長,這關鍵時刻還沒忘記拍馬屁。趙若安還想,這一幕如果發生在三個月前,誰來當院長怕是另有一說了。又想到,自己都成個體戶了,還想着爭什麼啊。不由得心裡長嗟短嘆。
“上個禮拜剛查過呢,不就是高血壓麼。不用查了,我也是久病成良醫嘛。”王書記笑道。
錢德明兩人還待勸,王書記卻道:“剛纔是他救了我,我聽他的。”轉頭問起李成來:“小醫生,你說我還要不要去醫院?”
“王書記,醫院倒不急着去。”李成道,“我估計你腦血管裡有老栓塞。得趕緊治療,不然這樣的情況還是會出現。”
“腦梗塞怎麼不用去?必須馬上用溶栓治療!”錢德明道,他被李成落了面子,很是不爽,說話語氣嚴厲起來。
“3-8小時才用溶栓療法,天知道這次的梗塞是不是上次中風留下來的。”趙若安這話毒,上次王書記中風,錢德明自告奮勇,說全院就他的外科ICU(重症監護室)條件最好。於是老院長決定收治在他那。以趙若安看來,錢德明之所以能當上院長,和那次書記住院有很大的關係。
這話裡帶刺,扎的錢德明生疼,卻又無法反駁,一時氣氛尷尬冷場。
“一事不煩二主!我請他治!!”指了指李成,王書記也知道錢德明跟趙若安因爲競聘那個院長的事鬧的不和,出來打圓場。
“應該馬上鍼灸治療。”李成不容置疑地說道,並對趙若安點了點頭,示意我辦事你放心。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趙若安跟錢德明兩人雖是西醫,算不得內行。可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演義裡常講“金針渡厄”,可現實中的鍼灸師傅用的都是銀針。蓋因真正黃金製成的針,十分柔軟,若是沒有功夫,根本連皮都刺不進去。兩人見李成拿出一根針來,黃燦燦的,顯然不是銀質。李成在手指上繞了幾圈,竟是柔軟如斯。
“請問是赤金還是黃金?”趙若安恭敬地問道,他年紀較大,比錢德明更懂點中醫的東西,此刻他神情恭敬,已經不把李成當店裡的夥計看待了。
“純金。”李成道。
趙若安倒吸一口涼氣,赤金針還有點硬度,純金針最爲柔軟,相傳只有民國初年,霍元甲的好朋友,上海灘的神針黃石屏用過。可那畢竟年代久遠,已不可考,趙若安也就當小說家言。沒想能親眼見到如此神技。
李成向錢德明討了點醫用酒精,細細地洗了手,烤了針,將一尺多長的金針密密匝匝繞在食指上,僅餘三寸針尖在外。又問劉師傅討了盒面巾紙放在一旁備用。
見李成目光望向自己,王書記點點頭,示意準備好了。
“開始了。”李成沉聲道,他一針在手,氣勢已然不同。眉目立,殺氣生,手若握虎,勢如擒龍。雙腳拿樁站立,兩臂合圓,如抱太極,懸於王書記頭頂,一根細若髮絲的金針,從頭頂百會穴徐徐刺入。
頭部施針,衆人雖是醫生,也只看過頭皮針,就是斜斜的刺進皮膚,不入血肉,僅在表皮部分刺激穴位那種。今天李成這針,竟然垂直刺下頭頂。徐徐捻動下,一尺三寸長的金針竟刺入頭腦一半多了,看勢頭還在繼續。
一時間鴉雀無聲。
李成此刻閉着雙眼,在聽。
當然不是用耳朵的那個聽,內家功夫裡面,有聽勁一說,比如太極槍等,練時聽槍的勁,臨機對敵,聽敵人的勁。極爲難練,一旦練成,便可以說是無敵了。槍是大物,聽起來還好。要憑一根金針,聽人體穴位的勁。非內家功夫大成者不能,還必須熟諳醫經,知人體氣血臟腑經脈順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內家功,沒有這個,都是白搭。
《靈樞九針》言:“刺之要,氣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風之吹雲,明乎若見蒼天,刺之道畢矣”。大意是隻要有內氣,針到處便如風吹雲散,明見天日。若無此氣,任你醫經倒背如流,舌燦蓮花,也是白費力氣。
片刻光景,一尺三寸長的金針已然進去一尺,李成手裡不停地捻着剩下的三寸。
人的大腦腔體,無論從哪個方向量,都沒有一尺長。李成控制着這一尺金針在腦裡穿行,折摺疊疊,纏繞過血管神經,直接打在栓塞處,淤血化開,並將其逼向鼻腔。找準病竈是聽勁的功夫,逼化淤血那就是放勁的功夫。聽勁中有放勁,放勁中有聽勁,二者缺一不可。
見淤血化的差不多了,李成伸手扯了把面巾紙,接在王書記鼻子下面,衆人還在奇怪他要幹什麼,卻見得王書記開始流鼻血。開始出來是呈暗黑色,後來漸漸變紅,等到顏色正常時,已經用去了整盒面巾紙,流出來的血估計有大半碗之多。此時李成方纔起針。
衆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金針一截一截地起來,彷彿不相信方纔進去了那麼長一樣。
金針起畢,李成捏住兩頭,攤成長長的一條在酒精燈上消毒。王書記方纔只覺得頭頂似乎被蚊子盯了一下,然後就睡着了。此刻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耳聰目明。自從十年前得了高血壓以來,頭腦從未像現在這樣輕利。
趙若安跟錢德明兩人面面相覷,這演的是哪一齣?李保田的電視劇《神醫喜來樂》也沒這麼厲害吧。
市府秘書長和衛生局長也趕來了。在王書記的挽留下,幾人一起吃中飯。技驚四座的李成理所當然成了主角,席間衆人對他的態度自是不同,經過上午這回事,說他是東州一把手的救命恩人也不爲過。
衛生局長姓李,秘書長姓張,兩人俱是海量,尤其是張秘書長,乃是東州官場有名的酒國前輩。王書記有病在身不能喝酒。兩人便當起主人來,頻頻勸酒,李成不太會說話,卻也有個好辦法,不管兩人說的如何漂亮,李成就一句:“話在酒中。”然後乾淨杯中酒。
雖是一杯接一杯,有功夫在身的李成喝了一瓶茅臺,卻面不改色。倒是二人面酣耳熱。
“李先生真是奇人,不知在哪裡高就啊?”王書記說話很客氣。
“王書記,您叫我小李就成。”在座的都是人精,幾番漂亮話下來,饒是千杯不醉,李成也被幾人的熱情薰暈了,傻乎乎地道,“我在趙老師那當學徒呢。”
厚道人啊,不忘本。衆人對李成又高看幾分。
趙若安老臉笑成了一朵花。可他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是李成的師傅,“不敢當不敢當,阿成太謙虛了,我自己開了個診所,這幾個月他在我那幫忙,我們也是認識不久。”
“我說老趙,你不是還沒到退休年齡麼?怎麼自己出來幹個體戶了?”王書記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事,話是說這老趙,眼睛卻看着錢德明這個新任院長。
“趙老師說身體不太舒服,主動申請的內退,我挽留過好多次了,可趙老師態度很堅決,我也沒辦法。”錢德明趕緊分辨道,要是王書記認爲他給趙若安小鞋穿就麻煩了,當初爭院長那會鬧的滿城風雨,整個衛生系統都知道,政府上層也有所耳聞。
“趙老師開診所的事我也是才知道,可能身體好了吧?老師還是回來上班,現在醫院人才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幾個科室主任威望都不足,大內科主任的位置找不到人,還得靠您這根臺柱啊。”錢德明繼續討好的說道,臉上誠惶誠恐,心裡卻是一股子邪火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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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若安笑了笑,卻沒言語。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好馬不吃回頭草。趙若安是個極要面子的人,叫他回去是不可能的。
見老趙拿架子,錢德明臉上有些掛不住,一時間氣氛尷尬。
李局長趕忙出來打圓場:“老趙,局裡的同志說你出來單幹了,我還以爲人家造謠呢,沒想到還是真的。你趕緊把那診所給我關嘍,據我所知還沒辦營業執照吧?你這叫非法行醫知道不?張秘書長分管政法,一個電話就能把你給拘留嘍!”不愧是官場老油條,他一句話便逗得鬨堂大笑。氣氛鬆弛下來李局長又拋了句話出來,“老趙,市二院院長下個月就要退了,局裡頭開過黨委會,你也是候選人,下個禮拜就公示,你回去把簡歷準備一下吧。”
二院院長要退是真的,所謂開過黨委會云云就純屬扯淡了,李局長也就是見風使舵,隨口這麼一說。估計他下午回去便會把這個所謂的黨委會開掉。
“我哪有那本事,再說年齡也大了。”趙若安謙虛道。錢德明一旁聽出些味道來,他把趙若安弄下臺,最大的理由就是年齡偏大。趙若安這話看似謙虛,其實是放了個軟釘子,錢德明心裡直罵這老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
“年齡大有年齡大的好處,辦事踏實。老趙,我看你行,再說你也是個老黨員了,要服從組織安排嘛。”王書記對李局長點了點頭,這話算是一錘定音了。
趙若安神情明顯舒坦了不少,二院學術上名氣沒一院大,可位處市中心,佔了地利。門診量比一院高上一截,要論油水,是個肥地方,比一院還好。
在官場上混,講究的是有功必賞,有過未必罰。人都是利益的動物,曉之以情遠不如動之以利來得實在,如此手下人才能給你賣命。
在座的都是老油條,知道王書記是在論功行賞,解決了趙若安的問題,接下來就是李成了。
張秘書長起了個頭,笑道:“小李先生啊,以前在哪裡唸的書?”
“我初中畢業,就來東州打工了……”雖然蹲了幾年號子,有點痞氣,李成本性上終歸是個老實人,又沒見過市面。幾句話就被套出老底,連在武山蹲號子時治好監獄長的陽痿這種事情都說了出來。
“好漢不問出身,不經大磨難,哪來的大本事。我當初幹排長的時候,我的首長還是要飯的出身呢。”王書記道,“這麼說你是剛出來沒多久,老趙的診所可是要關門了,你有什麼打算?”
“王書記,我想開個診所,可沒有執業醫師證。”李成這小子也不傻,順杆子往上爬。
“這玩意是省廳管的,現在制度執行的嚴,必須臨牀本科畢業才能報考。證上都有編號,可以上網查的。”李局長爲難道,出了東州可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王書記皺了皺眉,以他的能力要弄個證明當然容易,只是這麼明顯的違規操作難免落人口實,這種事說小也不小,將來說不好就是個隱患,“小李啊,以你的本事,去開個診所是不是太屈材了。這樣吧你有這麼高明的鍼灸功夫,到中醫學院去當老師,給學生上上課,也算做貢獻。”
“啊?我就看過幾本醫書,師傅帶了三年鍼灸,中藥都沒見過幾味,理論知識還比不上那些正規的學生呢。”李成慌了神,他初中沒畢業,突然叫他去當大學老師還真是被嚇住了。
王書記恩了一聲,座上幾人都絞盡腦汁開始想辦法。
“對了!可以搞傳承執照,中醫學院的院長是國家級名醫,衛生部評的,就帶過一個徒弟,他那有好幾個名額。”錢德明解釋了下,原來執業醫師證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傳承執照,不過這條途徑很嚴格,除了要有名師保舉,還要醫學委員會開會討論通過才行。當然那是對一般人而言,像李成這種有關照的,醫學委員會也就是形勢一下。
“還是年輕好啊,小錢的腦瓜子轉得比我們快多了。”王書記讚許的看了錢德明一眼,道:“那這事就這麼定了,課也上,診所也開,理論跟實踐,兩手都要抓嘛。”王書記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