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我只是湖北某個江邊小鎮的人,生來就應該說那邊的話,喝那邊的水,那爲什麼我現在要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聽便利店小妹對我說着廣東話,然後我得用沒有捲舌和後鼻音的生硬普通話回答她?爲什麼魚米之鄉長大的我每天要吃着茶餐廳的叉燒飯或炒河粉,再閉着眼睛喝上一杯又苦又澀的廣東涼茶?
如果說我正在爲這個城市創造價值,就算是這裡的人,那爲什麼我們一定得遠離親人和朋友,居住在這個城市簡陋的出租屋裡,還要被檢查身份證和暫住證?爲什麼我在這個城市工作和生活了三年,還得擔心在入關的時候被臨檢警察驅逐下車?
每年春運時我蜷縮在轟隆隆搖晃的火車裡,身邊擁擠着大批疲憊卻興奮的人,我卻總是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歸鄉,還是離鄉。
所有人都在忙碌,其實他們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麼,或者要忙到什麼時候,或者忙完了之後接下來還有什麼。不是他們不想知道,而是知道了也沒用。
所以這裡的人都生活得像小姐。投身到這個青樓一般的都市,就要做好隨時接客的準備。就算你抗拒,就算你痛苦,就算你經受不住折磨,你也得咬着牙不停地攬客。
其中一部分有能力的人,不管是哪種能力,他們可以想方設法往上爬脫離苦海,但他們永遠無法翻身成嫖客,頂多做上老鴇,招攬更多的嫖客來讓手下的人去接。
所以這個社會裡只存在這兩種人,妓女和老鴇。嫖客實際上根本就不存在,凌辱並折磨我們的都是我們自己的意念。
我們充滿着物慾,我們妄想着名利,我們不停地拿自己與人攀比,我們算計着如何將更多人踩在腳底,所以我們每天都在強姦自己。
有兩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揹着厚重的木吉他在人羣裡穿過,她們可能是姐妹,想找個夜市賣唱謀生。妹妹緊張的抓住姐姐的手,希望姐姐能給她勇氣。然而姐姐的勇氣又從哪裡來呢,面對這樣浮華奢靡的夜色,她也只是一個神色慌張的小女孩而已……
在這樣的城市裡生存,你我又該從哪裡尋找勇氣?
疲憊,迷茫……
我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坐在這個凳子上的。似乎是在數十分鐘前經過地鐵出站口的KFC,看到餐廳門口有空的凳子就順勢坐下了。
我想起這些是因爲有人在輕輕敲我背後的玻璃牆,使我從沉思裡清醒了過來。我坐在餐廳外面背靠玻璃牆,一定是裡面有人在敲。
我又想起一個道理,公共場所不可能有免費的凳子,就像公共廁所不可能有免費的廁紙。
所以我準備告訴服務員我不吃東西馬上就走,回頭的一瞬間,彷彿上帝在我眼前玩了一個魔術,隨着一道聖光閃過……
一襲白衣的Josie就坐在這道玻璃牆的後面,睜大眼睛用力朝我揮手。
我想起小時候討要零花錢,爸爸總是捏着一張兩元的小鈔票在我面前搖來晃去,假裝要塞到我手上,我伸手一抓卻只抓到爸爸的指頭。在變着戲法逗玩了很久之後,我賭氣不要了,爸爸才笑呵呵地把鈔票又遞到我眼皮底下。
再見到Josie的這一刻,我又體驗到了兒時的這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