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豆子似的往一上砸。
喬年被雨點掃了一臉,凍的一哆嗦才緩神,她急忙冒雨往住院部一樓跑。
沈予陽走了以後她就在樹底下發呆,竟然站了半個小時!
淋了個半溼,喬年匆忙回去,她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聽到葉曲的叫聲!她急忙推開門——
“你發脾氣有用麼?你現在連罵人都罵不出來!一個律師說不了話意味着什麼?”蔣晗站在牀前,冷眉漠眼。
葉曲坐在地上,他臉憋的發青,額頭青筋爆起,他想罵回去,卻只結結巴巴地憋在‘你’字上順不下去!
他崩潰了!
這條腿即將要被截掉!
被截掉就意味着永遠的殘疾!!
葉曲哭了,他最不能忍的是在父母面前示弱,卻在蔣晗面前哭了,驕傲,自尊散碎了一地!
喬年撲過去扶他起來,她扭頭叫——
“阿姨!他是親兒子!”。
蔣晗擡手撫住頭,心裡也不好過,她揮手,冷靜下來說:“如果他不是我的兒子你以爲我現在還會站在這裡跟他浪費時間麼?逃避有用麼?你早該告訴他事實真相,早點做完手術也好過抱着虛假的希望躺在醫院裡浪費時間!”
“你罵他就用了!你罵他就能好了?他是人!他的腿是血肉長的,他的心也是血肉長的,你想逼死他麼?”
喬年衝蔣晗叫,她抱緊葉曲,緊緊抱着。
葉曲在她懷裡,從前那麼高大的一人,失去了一條腿好像被人抽乾了血割了一身的肉,在她懷裡像一個羸弱的孩子。
“我不想聽這些感性的話,手術還是要做,他不接受也得接受,是失去一條小腿還是失去一整條腿,你們自己選吧!”
蔣晗本來心裡也不好過,白來受一趟氣心情更加不好!
喬年咬緊牙,她發狠了,決然地對蔣晗說:“您嫌煩就不要來惹他生氣!你不管他我管他!我管他一輩子!他殘了我也管他一輩子!”
蔣晗看着小女孩漲紅的臉,堅決的眼神,一時間無話,也有些惚恍,然後她搖搖頭,覺得疲憊,擺了下手先行離開。
“腿、腿……”
葉曲發現自己又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一下變得絕望,瞪着眼睛只想就這樣死了算了。
喬年想扶他起來,他沒有一點力氣,或者不願意使一點力氣,沉重的像是一塊石頭。
喬年抱着他,抱緊他,下巴壓在他頭頂,她低柔地說:“沒有一條腿,你也一樣能站起來,葉曲,我們不能放棄,你躺着就永遠站不起來,我們試一試,試一試好不好?”
站起來?
沒有了腿,他怎麼站起來?
葉曲眼珠子凝固不動,臉色灰暗。
那是一種絕望的,沒有生氣的灰暗。
又下雨了。
今天的夏天,雨似乎下不完一樣。
喬年推開門,屋子裡一股沉悶的味道,葉曲躺在牀上,表情還是那樣木然。
喬年放下便當盒。
“吃飯了。”
葉曲當然不會理她。
從知道腿要做截肢手術,他關閉了他的世界,不再笑,不再說話,沉默地想要腐朽在這個病牀上。
“我做了魚湯。”喬年說,她把湯盛在小碗裡,然後把牀搖起來。
“喝湯吧,你這幾天用勺子熟練多了。”
葉曲沒有動,今天葉正青來過了,他沒有跟她說。
葉正青和蔣晗的態度一樣,好像他已經是一塊廢棄的鐵,他以爲自己心死了,不會有感覺,當葉正青不耐煩地讓他趕緊做手術的時候,他還是覺得冷。
“我餵你吧。”
喬年知道他心裡難過,不想說話,她不逼他,她試過很多方法,他都不願意開口,她不能比他先絕望。
“來,張嘴。”
葉曲緩緩地擡起手,推掉了她手上的碗,湯碗滾落在地,湯全灑在地上,他木然地別過頭。
屋裡全是魚湯的香味,喬年沉默着蹲在地上,用紙巾浸起魚湯,把地板一點一點擦拭乾淨。
擦完了她坐到牀邊,她握起葉曲的手按在臉頰上,她沒有哭,淚全堆在眼睛裡,她努力對他笑:“小時候,我摔傷了腿,嚇死了,以爲自己要瘸了,你揹着我你跟我說的話還記得麼?”
葉曲表情漠然。
喬年握緊他的手,哽咽:“你說,怕什麼,你沒有腿我有,以後我揹着你不就行了。”
喬年的眼淚滾出來,她輕聲說:“你你沒有腿,我有,我背不動你,可我能架着你,我可以推着你,我們兩個人,只要一雙腿,哪怕一條腿也夠了,我架着你,我們一樣能站起來。”
“沒腿,不能抱你,保護,不了,你。”葉曲流淚。
喬年撫摸他的臉,她摸到了瘦削的皮骨,她抵着他的額頭,啞着嗓子說:“你已經保護我了,一次就夠了,你還有手,一樣可以抱着我。”
葉曲擡手,手指觸摸到她的臉。
哭了。
門外,沈予陽握着門把,然後鬆開了手,悄然離開。
8.2號。
大雨。
喬年坐在手術室外。
葉曲在做手術,醫生還是給他做了一次保守治療,希望能保住他的腿。
手術時間早就安排好了,喬年昨天就給蔣晗和葉正青打過電話,她們雙雙到國外出差,只讓她代爲照顧。
喬青推了一切工作,特意飛過來送葉曲進手術室,讓他放寬心。
3個小時了。
喬年盯着牆上的電子錶,眼睛很澀,卻又捨不得閉上,心臟一直脹脹的,似乎在高速跳動,然而她也沒有多大感覺就是。
終於,手術室的門打開了。
喬年扶着椅子站起來,站的筆直,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還是心存着萬分之一的期待。
醫生走出來,溫和又疲憊地說:“手術很成功。”
喬年低頭,擡起雙手捂住臉。
喬青也暗暗吁了一聲氣。
“謝謝醫生。”
“謝謝醫生。”
喬年啞着嗓子說。
醫生朝她笑一笑:“應該的,這次手術非常成功,這一次如果恢復的好有很大可能不需要再做截肢手術。”
“嗯,謝謝,謝謝。”
葉曲的手術做的是全麻,6個小時後人才清醒過來,他醒來第一反應是尋找喬年,喬年趴在牀邊睡着了。
葉曲擡了一下手指,他不想吵醒她,她卻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一下子就醒了過來。
“醒了。”
喬年急忙揉眼睛拍臉,她竟然睡着了!
“躺,牀上睡。”他說。
他住的是單間,有陪護牀,他現在說話已經可以說得很完整,只是語調還是很僵硬,但醫生說進步已經非常大了。
“我不困了。”喬年握住他的手,歡喜的哭了,“手術特別成功,只要恢復的好,你的腿就能保住了。”
葉曲一時有些茫然,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會有奇蹟。
喬年握住他的手按在臉頰上,含着眼淚笑,“你以後要聽我的話,我們好好養着,一定會好的。”
葉曲小指勾住她的手指,緊緊勾着,說:“我,努力,不讓你,失望。”
喬年用力點頭,對着他燦爛地一笑。
喬青推開門,笑着說:“醒了。”
葉曲衝喬青點頭,喬青把手上的飯菜擺到櫃子上,喊喬年吃飯去,他走到牀前,寬大的手掌輕輕的摸葉曲的頭髮,像在撫摸自己的孩子一樣。
他對葉曲說:“已經沒事了,放寬心,好好養着。”
葉曲眼角發紅,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沒有問他的父母爲什麼不在,已經不需要了。
9月。
喬年已經研三基本沒有什麼課,她最近正在積極備戰準備考國家公務員。
因爲時間比較充裕,加上喬青開始對她進行財力支援,她的生活過的單調而又平靜,每天醫院家裡兩點一線的跑。
“我來了。”
喬年笑哈哈推開病房的門。
葉曲擡起頭朝她笑,他正在練字,他手腳不靈活,每天都要花時間練習寫字朗誦甚至於走路,現在他說話已經很流暢,只是語調還有一點不自然。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猜猜是什麼?”
喬年放下飯盒,手背在身後,神神秘秘的神采飛揚。
“……你撿到錢了?多少?”
“庸俗!膚淺!”
喬年鄙視他,她坐到牀邊目不轉睛地看他,一雙眼睛漂亮靈動,像一對寶石珠子一樣奪目。
葉曲一下子對這個好消息失去了興趣,他俯身,手按在喬年細軟的脖頸後面,低頭親吻她嘴脣。
喬年臉上熱氣騰騰,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擺,被親了不少次了,唉,還是不知道怎麼迴應,她就是這麼一個羞澀地人。
葉曲不比她好多少,臉也有一點紅。
“什麼好消息?”他清了一下嗓子問。
“哦,哦?”
喬年醒過神來,她扒拉幾下頭髮,兩言發光。
“剛纔我去找李醫生,他說你的腿這次手術做的特別成功,你的腿不用截肢了。”喬年說着撲過去抱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葉曲摟緊她,並沒有特別震驚,大概是她給了他勇氣,這三個月他從悲傷到絕望,一點一點的重拾信心,人變得沉穩了許多。
“你怎麼不怎麼高興的樣子?”喬年問。
“你怎麼好像比我還高興?”葉曲反問。
喬年瞪他:“廢話,能不高興麼,吶,以後再接再厲啊,好好養着,多練練字,你最近脾氣變好很多。”
葉曲笑一笑,親她額頭。
都說要重新振作,真正經歷過才知道振作這兩個字有多難。
開始,他筷子都不會用,每天練習夾毛豆,夾的手指頭都腫了,她心疼,只敢背後掉眼淚,他開始的時候情緒變化無常經常摔筷子,她從來不發脾氣,一點一點的哄他。
後來,練習走路,疼得受不了,腿都腫了,他沮喪,抱着腿一言不發,她鼓勵他,他怕令她失望,受不了壓力朝她發脾氣,她架着他在屋子裡走,放輕他腳的壓力,她肩膀都腫了,他看到了抱着她流淚,從那以後再沒有兇她一句。
“你看,是吧,努力就有成果,等你養好了再找工作,我們慢慢來。”喬年勾住他的脖頸,對未來充滿希望。
葉曲揉她腦袋,笑吟吟的,“行,都聽你的。”
“外面天氣可好了,我跟護士借了一輛輪椅,推你出去走走吧。”
“你不怕丟人,那就走唄。”葉曲揚眉。
“切,你長這麼帥,那是我的驕傲,我有什麼好丟人的。”
喬年去護士那裡拿輪椅,然後推着葉曲下樓去散步。
太陽真的很好,九月了,天已經變得涼爽,陽光也溫柔了許多。
葉曲好久沒有觸碰到陽光了,沐在陽光下整個有一種煥然一新,重新發芽的感覺。
“不錯吧,以後我天天推你來曬太陽,有助於你恢復,來,葉大帥,我們來張自拍,喜慶一下。”
喬年掏出手機,葉曲急忙捂住攝像頭,他弄了下頭髮,這才同意。
“行了,拍吧,拍帥點。”
“來了啊。”喬年舉起手機,低頭45度。
“這個角度不行,我臉太長了,你換一個。”葉曲不滿意。
“多好啊,哪不行了,你眼睛有問題。”
“哪行了?你個豬,都把我拍的一眼大一眼小,跟個二傻子似的,不準發,重拍重拍,等我換個角度。”
葉曲轉動臉換了180度,發現不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都不好看,他的審美太高端,急了連自己都嫌棄。
“哎呀趕緊拍吧,回頭我給你PS一下換成古天樂的臉,哈哈哈哈!”喬年嘎嘎怪笑,白古那是她的偶像。
“你敢!”葉曲捏她臉頰,又加一隻手。
不遠處,宋期然怔忡,她以爲自己看錯了,那個笑得一臉神采的男人,是……葉曲?
趙青櫻拽她問怎麼了,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趙青櫻也看到了葉曲。
“喲,這一對還真是厲害,都這樣了竟然還能活得沒心沒肺。”趙青櫻笑,說是諷,但也有幾分讚歎。
“這事我清楚,我一個小姐妹在這醫院當護士玩找樂子,正好在葉曲的那一層樓,葉曲跟喬年在這樓裡挺出名的,長得好看嘛,葉曲手術很成功,腿保住了,現在恢復的不錯。”陳嫚跟兩人透露消息。
“這個喬年是真厲害,一直照顧葉曲跟老媽子似的,倆人又好上了,換我是葉曲我也得同意。”陳嫚笑,催促兩個趕緊走,她們是來看望宋期然的姐姐宋姝然的。
宋期然往前走,不時回頭。
陽光下,年輕的兩張臉龐,青春盎然,比陽光更加奪目。
奪目到,刺眼。
世界真是小。
沈予陽走過來。
喬年跟葉曲一人一臺手機,正在玩遊戲,玩的還是《誅荒》,在新區玩,老區她已經幾個月都沒有上了。
“快快快!奶我奶我!”喬年叫。
葉曲手速慢,被她催的着急上火,叫:“我帶傷呢!奶不動,死了就躺着!”
“不要狡辯啊,現在是你訓練手速的大好時候,娛樂奮鬥兩不誤,趕緊的趕緊的奶奶奶奶!”喬年大叫。
“沒奶了,掏空了!”葉曲哭笑不得。
沈予陽站在樹下,喬年後知後覺地纔看到他。
“哎?你怎麼來了?”喬年問,手下不停。
“來看一個朋友,恢復的不錯啊。”
沈予陽笑,他身旁有一個穿着收腰及膝窄裙的美麗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紀,盤着頭髮,人看着很傲氣難相處的感覺。
“啊,女朋友?”喬年嘿嘿笑。
“林顏。”沈予陽介紹,並沒有否認。
喬年放下手機跟林顏打招呼,林顏只是淡淡的一點頭,人挺高冷的。
葉曲始終不喜歡沈予陽,他沒有沈予陽的胸襟定力加閱歷,只依着性子淡淡地地說了一聲你好。
“別介意啊,孩子撞到腦子,不太正常,擔待擔待。”喬年摟着葉曲笑嘻嘻。
“喬小年!”葉曲怒了!
喬年陰險地一笑:“不想吃晚飯了是吧?紅燒排骨不用做了,牛奶鯽魚湯你也不用喝了,正好給你減減肥。”
葉曲扭過頭不理她。
林顏忍不住笑,這一笑人立刻溫和了許多。
“你們感情真好。”林顏說。
喬年從背後摟住葉曲,笑彎了一雙眼:“必須的,青梅竹馬,情比金堅。”
葉曲一下又笑了,反手拍她臉頰,心情一下變得愉快。
沈予陽笑笑:“那我們先走了,改天再聊。”